（五）
出差在外,唐喆学每天都尽量挤出点时间来和吉吉视频一会。警犬基地的同学告诉他，狗子见不到主人，听听声音也能安心。以及每每看到吉吉在视频里疯狂摇尾巴的样子,唐喆学都有种莫名的充实感。对此，林冬的评价是“没那当爹的命,还得操养崽子的心”。
唐喆学嬉皮笑脸地回敬他：“你能生,我就能养。”
话音未落,“啪叽”呼脑袋上一沙发靠垫。抬脸翻了个白眼给正在两张床之间做俯卧撑的唐喆学，林冬继续低头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字。这问题之前讨论过。对比罗家楠他妈抱孙子的执念,林静雯对第三代的期望值几乎等同于零。她的想法是，有了她可以帮忙带，没有她乐得轻松。不得不说，这大大减轻了唐喆学的愧疚感。
想想也是，林静雯的前半生几乎都奉献给他们父子俩了。好不容易退休了能享受下人生吧,老太太那还离不开人。只有等将来把奶奶送走了,她才能真正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活。
回手把靠垫往床上一扔,唐喆学站起身，卷起t恤下摆擦了把下巴上的汗，“开个玩笑嘛,反正我妈没要求，你看你又反应过度。”
聊起林静雯,林冬忽然想到个事儿，谨慎地问：“你妈……不打算再找个老伴了？”
“啊？”唐喆学一愣，摇摇头,“没问过,不过看她那意思是不准备再找了。”八壹中文網
“是你不想让她再找吧？”
“我可没这么说过。”
抄起矿泉水瓶咕咚咕咚灌了半瓶,唐喆学扯下汗湿的t恤,甩下句“我去冲澡”转脸扎进卫生间。温热的水流自花洒喷下，浴室里很快便雾气氤氲。边冲澡，他脑袋里边转着林冬刚才的话。确实，他没问过老妈是否有再往前走一步的想法，不过他妈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在广大中老年光棍人群中挺受欢迎也是事实。自打他爸没了，关心照顾体贴林静雯的同学同事朋友——划重点，单身男性——宛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他其实并不反对妈妈再找一个，只不过林静雯眼光高，一般人肯定瞧不上。
但话说回来，于他的内心深处，排斥一个陌生人介入生活的想法还是有的。大概是源自于子女对母亲的爱的独占欲，尤其是像他这种儿时长期处于父爱缺失、大部分时间都和母亲相依为命的人来说，出现个不甚相熟的人分散母亲的注意力，有点难以接受。当然这种想法过于自私，他必须承认。林静雯有她自己的情感需求，真要有那么个人的出现，只要人好，他没资格横加阻拦。
嗯？等等，听林冬的意思，难道是……
草草冲过澡，唐喆学光着出来大大咧咧往林冬跟前一戳，边拿浴巾抹水珠边问：“组长，我将来要是走你前头，你是不是也打算再找个后老伴？”
“……”健硕的肌肉嚣张地填满的视野，林冬定了定神，仰脸看着那双冒着“我就是个小心眼”精光的眼睛，故作为难地皱起眉，“你希望我找么？”
“我——”
说希望太虚伪，说不希望太自私。唐喆学一时左右为难，既克服不了内心深处的独占欲，又担心林冬认为他不为自己着想。纠结之余，只能后悔不该问，简直是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合上笔记本电脑放到一边，林冬拽过浴巾起身转到他背后，帮对方擦去背上滚落的水珠。沐浴露的香气飘进鼻腔，他深吸一口气，柔声说：“傻小子，加把油活的比我长不就完了，我不介意你以后会不会再找，人死万事休，都闭眼了谁还能操那份心。”
下一秒，身体失去平衡，他被仰面压到床上。摘掉林冬的眼镜放到床头柜上，唐喆学轻吻对方的眼角眉梢，嘴唇所到之处燃起星星点点的热意：“到时候都七老八十了，还找什么劲啊，不找了，坚决不找。”
阖目迎上炙热的吻，林冬扣住压在脸侧的手，任由身体深深陷入床垫之中。
—
兄弟单位进度神速，比预计的早了两天完事。不过火车票已售罄，唐喆学打了一圈电话，从铁路公安的同学那弄到两张回程票。着急回去，一是为了尽快结案，二是担心吉吉。唐华说吉吉一天吃不到半斤粮食，显然是频繁地更换栖身之所，压力过大有些忧郁了。
在火车上晃悠了七个小时，按流程将嫌犯安置好，唐喆学立刻马不停蹄地奔去唐华的公司仓库。估计狗得他们养了，就是委屈了吉吉，只能窝在八十平米的家里。前主人家的露台都有六十平米，光在上面跑圈活动量也够。
一看见林冬那辆车，吉吉立刻撒了欢的奔过去，“咕咚”一下给刚下车的唐喆学撞倒在地。被狗舌头好好洗了把脸，唐喆学哭笑不得地抓住吉吉的颈圈，硬给它拉开点距离好腾出口气说话。
小别重逢，尽管不会笑，但吉吉的眼中闪烁着无可描述的喜悦。捧住“哈哈”着的狗嘴，唐喆学笑着问：“没捣乱吧？”
噗噜噗噜，又是一阵口水洗脸。
“这孩子挺乖的，特别听话。”唐华伸手给侄子从地上拽起来，笑眯眯地摸摸吉吉的头，“要不是岁数大了遛不动它，我就养了。”
“您身体最近还好吧？”
“好，都挺好的。”
唐华点点头。他确实比刚出狱那会看着精神好多了，长了点肉，腰板也比之前挺得直。说到底他不是为了赚多少钱才办公司，而是女儿劝他得找点事情做，有需要操心的地方，人不空虚才有精神气儿。
“行，那我先回去了，单位还有事。”唐喆学拽开后座门招呼吉吉上车，“改天空了请您吃饭。”
“不用，咱爷俩谁跟谁啊，忙就把吉吉送过来，我们这的员工都挺喜欢它的。”
唐华说着，伸手拦了把正要坐进驾驶座的侄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吉吉，你妈最近有没有和你联系过？”
“有啊，我昨儿晚上还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奶奶的近况。”
“哦，那她……”唐华欲言又止，迟疑片刻呐呐地开口，“她……有没有提起过，就……关于她自己的事？”
唐喆学茫然地摇摇头，反问：“怎么了？我妈那有什么事么？”
唐华含糊其辞道：“啊，没什么，没什么。”
“二伯，您有话直说。”
“……嗨……”唐华尴尬地笑了笑，“那天我回去看你奶奶，又瞧见史玉光去蹭饭了……我没别的意思啊，吉吉，那是你干爹，也是你爸过命的兄弟，我就是觉着吧……静雯她……她……”
等了好一会也没等着二伯“她”出个所以然来，唐喆学细咂摸了番对方话里话外的含义，不觉皱起眉头：“您是觉着，我妈和我干爹之间……有点什么？”
唐华紧着摆手：“没没没，我不是挑静雯啊，她对这个家的付出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你看，你大伯大伯母他们不在老太太跟前，你二伯母走的早我又坐牢了，老三也没了，老太太那全靠你妈，我这个做二哥的要再挑剔，那我成什么人了？诶，当然了，静雯要是乐意再往前走一步，我肯定支持，就是这岁数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要是没个名分，容易让外人说闲话不是？”
史玉光和我妈？唐喆学的眉头拧得更紧。
“吉吉？”
“啊？哦，我知道了，回头碰上我干爹我问问他，不过他俩应该没什么。”
唐喆学回神，嘴上应着，心里敲起小鼓：先不说这俩人互相看没看对眼，就说他妈天天得去和别的老头跳舞唱歌，打扮的跟封面女郎一样，经历过媳妇出轨离婚的史玉光同志能放的下心么？别回头跟他爸他妈当年似的，见了面除了吵架没别的共同语言，找什么累赘呢？
诚然，这种事还得看老妈的意思，人俩乐意，他硬拆，不像话。
晚上一起下楼遛狗，听唐喆学跟自己念叨史玉光和林静雯的事，林冬起先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外人”不好跟着掺和。但权衡了一番，决定还是得给唐喆学提个醒：“史玉光是喜欢你妈，你没看出来么？”
拖着狗的手一顿，唐喆学倒抽口冷气，瞪起黑白分明的眼：“真哒？你打哪看出来的？”
“你也跟他相处那么久了，不知道他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么？”林冬淡笑，“可你看他跟你妈面前，脏话没一个字，说不让抽烟就不抽烟了，连语速都比平时慢一拍，我觉着啊，也就是因为有你爸那层关系，他才一直没好意思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捅破了有什么用，我妈也得乐意啊。”唐喆学偏头翻了个白眼，语调并不怎么愉快：“追我妈的老头多了去了，哪个不比他好？就他那臭脾气，不比我爸好到哪去，我可不希望我妈再受当年我爸那份气。”
虫鸣声声，夜风微凉。林冬往前走了几步，伸手牵住唐喆学的手，十指相扣。
“你妈要是受不了啊，早跟你爸离婚了……我爸我妈倒是不吵架，可也很少和对方沟通，家里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不过也因为林阳的关系，要是我哥还在的话，他们应该不是那种状态。”
听到叹息声从旁边传来，唐喆学微微收紧手指，说：“不提那些了，提起来你就叹气……嗨，我妈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就……干爹变后爹……我……我这……怎么想怎么别扭。”
“嗯，是有点别扭。”林冬说着又轻巧地耸了下肩膀，“你爸当年在同事面前提起你妈的时候，可都是夸个不停，吵架无非是他们交流的一种方式罢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爸妈吵架，都是你妈在嚷嚷，你爸才是受气的那个。”
回想起爸妈的吵架细节，唐喆学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他是没见过自家老爷子怎么审犯人的，但看史玉光同志的表现，估摸着八/九不离十，声色俱厉那是必须的。可每次跟媳妇吵架，唐奎那舌头就跟捋不直似的，说一句话林静雯能怼他十句，经常憋的脸红脖子粗。只不过每次吵完哭的都是他妈，他爸又不会哄人，难免让他觉得委屈的是老妈。
出于对史玉光同志的感激——毕竟是舍身帮过自己、还把唐二吉送来的人——林冬继续替他说好话：“还有，你看罗家楠那狗脾气，说掀庄羽办公桌就掀，到了祈铭跟前不还老实的跟兔子一样，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史玉光会给你妈气受。”
“嗨，反正我妈要是乐意，我不反对。”唐喆学无奈地呼了口气，蹲下身抱过吉吉的脖子，把脸埋进油光水滑的狗毛里使劲蹭了蹭。
啊，被治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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