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纱似的黑暗蒙上眼睛,一切都昏昏沉沉,活像是十只霍华德鼓噪着灌进脑子。
你好像忘记了很多事。
脚下是一条通向不知名地方的长路。
你迈动双腿,正向前行进。
你是谁?这是在哪儿?
你努力想看清楚眼前的东西,可一切都沉浸在无边的朦昧与昏沉里。
你向双腿下达停住的指令。
但它们没有听从。
一片光怪陆离的薄雾包裹住了你的身躯,潮汐般地随着呼吸吸入又吐出。
霎那间,你好像想起了许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来。
突然,
脚下一空。
坠落,
无边地坠落。
你突然惊醒,感觉不知名的心悸好像还停留在指端,心脏砰砰砰地狂跳着。
冬日的被窝是温暖的,可此时因着你的冷汗,平日柔软干燥的被单正将你紧紧缚住,像一个大茧。
黑暗里,你伸出手在枕边摸索了一阵儿。
手机冰凉的触感让你又清醒了一些。
月光顺着窗帘的缝隙倾泻到地板上,拖曳出长长的影子。
你点开屏幕,上面显示此时正是凌晨四点。
你划开锁屏,手机绿jj的界面正停留在睡前最后追的那篇文上。你下意识往后面划了一下——
没有更新。
记忆终于开始如潮水一样回流,一股脑涌入你的大脑。
天启星大战、爆炸,绿箭侠、百合花、墓碑……
伊芙死了。
孤独地死去了。
心脏传来不轻不重的刺痛,伴随着难以用言语尽述的空洞。
你其实并不觉得多么难过,或者是,你在努力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写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同人,是无数本同样题材下不算出奇的一本。
至于大蝙蝠、蓝大个又或是没能等到结局的美队或是小札?你知道,他们只是在这个故事里短暂地结束了,而在还没读完的其它所有故事里,属于这些超级英雄的故事仍在继续着,永远继续着。
对了,上次不是搜到一本强推的,下次去读读看吧。你想到这里,偌大的空洞似乎又被新的东西填满,剩余的空隙漏了些冷风,只带来隐隐的刺痛。
你抛下手机,将被子蒙在自己脸上。
黑暗温柔地包裹住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又睡了过去。
**
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
你拉开窗帘,略有些匆忙地趿着拖鞋洗漱穿衣,如同所有最普通的工作日那样,简单把早点塞进嘴里,戴上口罩,跑出门去。
你乘上地铁,肚子里的溏心蛋正温柔地在胃液里打着旋儿溶解,因为昨晚睡得不太踏实,瞌睡虫侵袭着你。伴随着正在消化的早点,你感觉有点儿困,于是拉住拉环将头靠上去准备打个小盹儿。
耳边人语切切,思绪迷蒙。
早间的地铁永远都是那样拥挤、吵闹、平凡,就像是你的人生那样,没什么鲜花遍野但也罕有大灾大难。
你忙碌,你休息,你欢笑或哭泣,过后又时常迷茫。
你平凡地活着。
大家都是这样的吗?
也许都是这样的吧。
平凡吗?那如果人人都有超能力就好了。
你不知道第多少遍地幻想着,幻想着在这个无趣的世界里、在自己平凡又普通的日常里加入点儿别的东西,你甚至已经不厌其烦地想象出第一千零一种你想要获得的超能力。
时空穿梭、物品置换、易容改貌抑或是钢铁之躯?不,你全都要,你就是霍格沃兹遗失多年的小巫师,你的猫头鹰没法飞过雾霾漫天的高楼大厦才迷路了没递到通知书而已。
“……去往…的乘客请准备,列车即将到达,请小心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注意脚下安全。”
你第一千零一遍想着,然后第一千零二遍将自己打醒。
思绪终于落回脚下的地铁车厢,你想起昨晚刷完的老文,叹了口气。
超能力、魔法又或是什么别的东西从来不眷顾这个世界,你不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了,无论现在怎么想,明天仍要趿着拖鞋洗漱穿衣,然后出门乘上同一班地铁,在昏昏欲睡的人声里想着午饭吃什么。
霍格沃兹不存在、猫头鹰不存在,伊娃娜·韦恩不存在,就像蝙蝠侠、超人、神奇女侠、绿箭等等等等也统统不存在那样。
你买着海报、周边、同人本,幻想他们在另一个你触碰不到的世界里拼死奋战,好像这样就能从这个一无是处的庸碌世界里喘一口气。
呵。
你嘲讽着不知道什么,又或只是你自己。
地铁向前涌动着,黑暗中好像有些什么攒动着;耳边的报站声越来越远,你眼皮子像被秤砣吊住了,头猛得向下一点,拉着吊环的手也好像松懈了一瞬。
你感到自己撞在了什么人身上,刚涌起的困意瞬间缩了回去。
“啊,抱歉抱歉。”
你下意识道了歉,哪怕这在早高峰挤挤挨挨的地铁里实在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没事。”
回应你的是个有些低沉的女声。
你转头看去,然后视线被迫上移。
你被你撞到的这人的身高惊了一下。
其实在身量上,你一向觉得自己的身高体型刚刚合适,就属于普通人范畴,不算太过出挑也没什么大毛病。但你看这姑娘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个一米九了,哪怕整个人略有些驼背地缩在拥挤的地铁人群里,可还是高出周围的人一截子。
你不由得多瞅了几眼,然后发现那张平平无奇的医用口罩下面的,有双深蓝的、矢车菊般的令人移不开目光的眼睛。
一种说不上来的淡淡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清晨出门的冷空气那样带了些微凉意。
没想到还是个五官挺有气质的外国小姐姐。
你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想要偷拍的手,忍不住低头和自己的小伙伴发消息炫耀了一番。
地铁里依旧很挤,再过不久就要到站了,你站的地方在车厢中部,属于不太会被挤来挤去的地方,之前待得倒还算安逸,但在这个马上到站的间隙,怎么跨越层层叠叠像挤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厢到达门口就是个大问题了。
如果错过站点,那就要在下站下车然后再乘坐对面的往回坐,为了你那可怜巴巴的工资着想,你顿时有了种豁出去老命也要挤出去的一腔豪情。
就在你打着壮士断腕一般的决心往门口狠狠迈了一步,在谁与谁的鞋面蹭擦中试图行进的时候,你感觉身边身高出挑的漂亮小姐姐好像也往门口随意挪了两步,原本人墙一样密不可分的人流不知怎的好像,大概,也许,松缓了些许?
你来不及细想,只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跟着人便挤了出去,堪堪在到站前终于来到了车厢门前。
“黄河南路站到了,请乘客有序下车,该站可换乘2号线,下一站……”
伴随着车门向两侧开启,你抬脚跨过站台缝隙,终于长长松了口气,活像是大热天脱了层皮那样松快。
在往前走之前,你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车厢里,那个气质冷冷的外国小姐姐的眼睛依旧那样湛蓝。
矢车菊那样的湛蓝。
有什么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在意识里一闪而过,你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但又觉得莫名其妙。
如同所有十四亿分之一的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