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九岁时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我预言自己不会活过二十岁，且无比庆幸它是真的。”

“我令人绝望，其他人令我绝望。”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谎言，非末日不可破。或由末日结果我，或由我结果我。”

“拒绝怜悯和责备。我爱过你们认为理所应当要爱的一切，直到我发觉了这一切的恶心。”

“我爱我的父母亲朋，同时憎恶他们所有人。”

“我们对彼此失望，然后互相抛弃。”

“死亡从来都是我的退路之一。”

“恭喜你们失去了一个反人类者。”

“闭嘴吧蠢货，死人不接受评论。在谎言中自以为是地匍匐，你们才是可怜人。”

十九岁的嵇青死了，顶着一个生气勃勃的名字。她母亲在满浴缸的血水前晕厥，她父亲抱着她苍白的尸体哭。感谢嵇青在热水中流尽生命每一滴血，她的触感依旧温软如活人，连她本人的死亡都是莫名温软的——热水加速了血液流动，也令她暖暖和和地一觉睡到另一个世界去。

她的母亲晕厥，她的父亲在哭，她迷失在死后的时间里，就像坠入卫生间地漏的蚂蚁。

嵇青在一片温暖中死去又在几乎同一种温暖中醒来。她试图睁眼，抬手，从她躺进去的浴缸中爬起来——怎么，在她拒绝人间后阴间也拒绝她了吗？停电了吗——思维刹住，因为她既没有感受到上眼皮掀起时微弱的黏连，也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手。

我记得我割了腕没有剁手。嵇青皱眉，可两眉蹙起带来的皮肤的紧张感并没有如期而至。

或许这就是死后的世界，肉.体在随便什么地方实实在在地腐朽，意识在无尽黑暗中孤零零地静止，绝对静止乏而无味。这不是她理解的死亡。死亡难道不应该意味着彻底的自由与放肆吗？

嵇青开始有点后悔了——当她意识到“死亡”比活着更令人不堪忍受。而在她真正后悔之前，这抹孤零零的意识再一次陷入沉睡。

1975年7月18日，午后两点，英国伦敦罗兰街34号，标准的英国中产阶级二层小别墅。

别墅外部装修风格同这一区域的住宅保持整体一致。进门一条稍短的过道，过道尽头连接客厅，装潢简洁和谐又不失温馨。灰白二色的布艺沙发前摆放一张不大的茶几。该干净的干净，该锃亮的锃亮，看得出它们有一个能干的女主人。二层主卧，入目一张宽大而松软舒适的床，床上半躺着一个略显苍白的女人。八壹中文網

虚弱的女人怀里是刚脱离母体不久的小婴儿，身旁床头斜倚着她的丈夫。在女人因初为人母抑制不住地落泪时，小女婴人生中第一次睁开双眼，懵懂地注视着她的父亲francisco和她的母亲eve。

“alice，”男人的声音因喜悦而轻颤，“我们的alice。”

而孩子的母亲显然不认同这个名字，“alice太普通了，paco，”随即她又想到一个折中的好主意，“alicia！”她虚弱又兴奋，“西班牙语的alice。paco，我愿意孩子的名字跟随她西班牙的父亲。”

男人没有说话，俯身亲了亲妻子苍白的脸颊。

好吧。婴儿面无表情天然呆地想，重生总比六道轮回人性一点。毕竟比起死后做一世畜生，大概还是继续苟且为人好些。

之后是长久的昏睡。

eve很爱她的女儿，忧愁的爱——六岁的alicia依旧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不能独自吃饭，一天中有大半时间都低着头，名字被叫三遍以上才会抬头看一眼她慈爱而疲惫的母亲。

三岁时还不会说话的alicia曾被父母带去医院检查——这对年轻的夫妻就女儿可能在智力方面存在问题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之后确诊为自闭症。

francisco和eve虽然痛苦，但这对善良而有责任心的父母发誓绝不会抛下女儿。积极治疗的同时——虽然alicia十分不配合，每见医生都要摔摔打打大发脾气——他们还没有听女儿叫过一次爸爸妈妈。

今天就是alicia六岁生日了。由于自闭症，父母不打算送她去普通小学，却也舍不得送到特殊学校，或许留在家里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eve忧郁地看向alicia，随即努力调整表情，“ali——ali,ali？”金发小姑娘迟缓地抬头，茶色眼睛迷蒙地看着她母亲，“今天就是小ali六岁生日了，等爸爸从书店回来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

alicia从表情到眼神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开门声突兀响起，eve强笑着冲刚进门的francisco说：“paco,我想ali喜欢我们的安排。”男人走近用力拥抱了妻子，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半蹲道，“小ali今天同往常一样漂亮。”

三十分钟后，穿着白色蓬蓬裙的alicia坐在了游乐场的旋转木马上。

不同于francisco的黑发，也不同于eve漂亮的金发，alicia有一头金中杂黑的及肩短发，像她父亲一样打着小卷从而显得蓬勃可爱。茶色的眼睛来自妈妈，刀削一般直挺的鼻子来自爸爸——基于现在还是个婴儿肥的小姑娘，刀削感并不明显。alicia有一张过于薄的嘴，唇是健康好看的玫瑰色，通常都像现在这样紧紧抿着。即使她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这样的唇也有些太单薄了。

面无表情的小ali同周围兴高采烈的孩子们格格不入，这让靠在丈夫身上的eve差点捂着嘴哭出声来。francisco对妻子的难过感同身受，他低头吻了吻eve的头发。“会好的，eve，”男人低声劝慰，“ali只有六岁，她的未来有无限可能。”

eve含泪点头，突然袭来的悲伤使他们忽略了alicia将要面临的状况——她松开了牢牢抓住彩漆木马的手，迷蒙地睁着眼睛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

白蓬蓬裙如一抹云在francisco和eve的视野中掠过。

这样的高度并不会造成太大伤害，如果没有地上那颗对准了她左太阳穴的小石子的话。

“a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