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夺过手边的烛火,将那卷轴照的明亮白洁。
画中倚窗含笑的女子,双眸脉脉。
着一身绛紫色长裙,清雅脱俗。
一双杏仁眼,在鬓边的水晶步摇的映衬下,愈发明亮。
她见过这画中女子。
韦如霜任由手中的蜡油,滴在那画作之上,将画中女子的五官,给晕染的无比模糊。
但记忆不会骗她。
这个所谓的史家小姐,竟真的和记忆当中的那张脸重合。
曾经……
备受太后娘娘喜爱的储秀宫秀女符吟霜!
后来因为意外,这符秀女莫名其妙失踪,再无半点音息。
谁能想到,数月之后。那位名不见经传的符秀女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史家的嫡长女,即将入主中宫?
这其中若没鬼,她韦如霜打死都不信!
她还是太天真了。
韦如霜盯着那画作,艰涩地笑了起来,眉眼之间,带着一种诡异的色泽。
她自以为穿越而来,带着现代的知识和能力,定能在古代混的风生水起。
但事实……
确实她果真小瞧了这古代人的脸皮与腹黑。
她那点儿手段和本事,在这群胆大包天的乱臣贼子面前,算个屁啊!
尤其是那兰太后……
据说,这史嫣然是她亲自作保,带回京城的……
符秀女的失踪到如今史嫣然的出现,中间若没半点故事,她是打死都不信的!
夜色漆黑,灯火晦暗,韦如霜装满猜忌和怀疑的双眸,变得愈发难明……
……
芝兰殿内。
兰溪竟也得到了一则让她意外的消息。
“十六年前么?”
兰溪看着跪在地上回话的兰氏家仆,有些讶异。
“一个十六年前因故离开兰氏的嬷嬷而已,能有什么稀罕的要事呢,如今上了年纪回了京,不好好安享自己的晚年,千方百计要见哀家是什么意思?”
她也挺惊讶的。
竟然有兰氏的老家仆,费尽心思,动用了一切关系,央着想见她一面。
十六年前,她才三岁,又懂些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呢?
若近日不忙碌,她倒也能抽出时间,和这位执着的家仆见个面,聊聊这些没有营养的过往。
可最近……陛下和史嫣然大婚在即,她身为太后虽然不能直接插手,但也负责着督促和监管的职责,以保证半个月后,良辰吉日那天,帝后的婚宴现场,能不出任何事故。
因此,兰溪看着那满脸忐忑的家奴,摇头回绝。
“不必见了,十六年前的消息,就算再隐秘,对如今也失了作用,哀家不想听了。”
家仆悻悻然地磕头行礼,准备离开。
他就知道,太后娘娘身份尊贵,岂会随意接见一个十几年前的嬷嬷?
若非那嬷嬷对他有恩,他也不会硬着头皮顶着脸面,入宫来帮她求。
如今太后娘娘没答应,他也松了口气。
说起了场面话,准备离开。
“也怪这柳氏没个轻重,仗着自己是曾经伺候过夫人的老人,便要在娘娘您这里脸面,太后娘娘说的是,奴才回去后,定会好好训诫那柳氏,让她往后收敛些性格,谨言慎行……”
却没料到,他这场面话引起了兰溪的兴趣。
兰溪讶异道。
“她曾伺候过我母亲?”
家仆恭声回应,“曾是先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倒不算贴身丫鬟,但也是近人……”
兰溪沉吟后,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又开口道。
“你叫她进来吧。”
“哀家忽然想起些故事,有话要问她。”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家仆眼底一亮,忙磕头应下。
过了越半个时辰。
一个穿着咖色长袖布裙的朴素中年女子,在宫人的引领下,怯懦地进了屋子。
她一身简朴,发上只簪了最朴素的银簪,再无其他首饰。
行动之间,带着些困窘生活造成的怯懦和拘谨。
就连给兰溪行礼的动作,都显得磕磕绊绊……极为生疏。
兰溪皱着眉,看她行完那并不标准的礼后,问道。
“你几番辗转折腾入宫,所为何事?”
虽是平常说话的语气,但却带着平民百姓难以抗拒的压力和尊贵。
那柳氏身体忍不住颤了颤,羞愧窘迫的红色,爬上了她苍白的面颊。
她艰难道。
“其实……奴婢今日求来,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奴婢被先夫人放出去后,恢复了自由身,靠着在府里攒下的银子,给自己做了嫁妆,嫁到了乡下一农户之家,日子虽然清贫,但也算安稳,磕磕绊绊过了这么些年,早将过去伺候贵人的事,给藏到记忆深处了……”
“只是天不随人愿,我那小儿子,是个不长记性的。”
“从小到达惹过多少桩事,奴婢咬咬牙也都忍了,替他妥善善后。”
“可近日……”
“他不知怎得,竟得罪了当朝的国公爷府上的门房,被守城的禁卫军捉拿,押进天牢里,再无音讯。”
“这事儿……已过去一个多月了啊。”
“幼子虽然顽皮,但最不至死。”
“一个月的刑法,奴婢想着,也尽尽够了。”
“可苦于身份低微,没有门路,实在打探不到奴婢那不孝子所在何处,被关押在何处,如今是否还苟活了一条命。”
“京中尽是贵人,奴婢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求到太后娘娘这里,求娘娘念在曾经主仆一场的恩情上,拉奴婢一把,找到奴婢那不孝子,给他留条活路……”
“奴婢和幼子,定结草衔环以报答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
……
兰溪有些无语,不知该说什么。
若在平日,被人这般粗莽的戏耍,她早该生气了。
她是太后,不是什么圣母,更不是所谓的许愿池,求人办事之宜,怎么算,也求不到她这里。
况且她早就吩咐过兰氏负责送信的联络员。
若非兰府生了什么巨大的变故,否则不必频繁往宫中送信。
她倒没想到,眼前这柳氏的面子这么大,竟能在这种局势下,混进宫中……
“为人母亲的,到底不容易。”
兰溪心头万千话语,变成了一句叹息。
“罢了,便也不追究你莽撞闯宫之责了,待会儿哀家会差专人将你送出去,并同你去一趟大理寺,查一查你那二儿子是否还在关押,如何了解后续的麻烦。”
柳氏一听这承诺,顿时激动地热泪盈眶。
拼命地磕头,以表达自己心头的感激之情,直磕到额头红肿隐隐有血丝渗出时,才被那一旁的腮雪给拦住。
腮雪一边将柳氏架起来,一边将兰溪没表达完的意思,转交给她。
“这次娘娘顾念你爱子心切,便就不与你计较了,但切不可因这等小事再过来叨扰娘娘了,否则造成什么严重后果,那便你自己承担了。”
柳氏急忙点头,应声为自己作保。
“姑娘放心,绝对没有下次了!”
柳氏慌慌张张地起身,准备跟着宫人离开此殿,只是临走时,忽然想起什么,往后回了头,问了兰溪一声。
“太后娘娘,奴婢虽然成了乡间一农妇,日夜在田间地头讨生活,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对于当初的先夫人,还是心存万分感激的。”
“只有一个问题……”
她哑着嗓子道。
“当年太医不是说,先夫人可能怀了双胎,也不知到最后,是两个男胎还是女胎?”
双胎?
兰溪头回听到这种说法,眉头微挑,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柳氏,“什么双胎?你如实说来?”
柳氏愣了一下,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解释。
“就……当年先夫人身子实在难受,便请了太医,日日来问诊,太医们说的话都是大同小异的,不外乎让先夫人多走动走动,以缓解到时生育的苦楚。”
“唯有一名……”
柳氏记得比较清楚,说出了那太医的名字。
“唯有一名叫谢爽坤的太医,比较年轻奴婢记得,当时为夫人诊脉,反复几次后,悄悄同夫人道,她腹中的可能是双胎……”
“他家学渊源,尤其在诊疗孕妇时,有极为高超的技术。”
“他当时对夫人说,夫人的双胎,有一胎气息极为微弱,被其他脉搏气息给掩盖住,这才瞒天过海,让其他所有太医都诊断不出来。”
“全天下,只有他一人能诊出来。”
“到时生育时,自见分晓。”
“他说的信誓旦旦,让先夫人也将信将疑的,可不知为何,从那次过后,竟在也没有出现在兰府之中,夫人后头几次派人去请他过来诊脉,人未请来,也只得知,说他家中出了些变故离京了,归期未定。”
“原本这般隐秘的事情,以奴婢的身份,是万万没有资格知道的。”
“但当时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正好有事出府,奴婢在先夫人身边伺候了半日,正好意外听到了这谢爽坤的话,便默默记在了心中。”
“可惜后来,夫人临盆前几日,府中生了些动荡,进了一批新人,遣散了一批老人,奴婢便在那遣散之列,拿着银子被赶出京城,自此隐姓埋名,没有那个资格再去过问兰府的事。”
“如今若非担忧着那不孝子的性命,也不会腆着老脸,求到太后娘娘您身边,还望太后娘娘莫怪……”
她后面说的那些废话。兰溪都自动忽略了。
兰溪此刻所有的精神,全放在那个所谓的太医谢爽坤身上。
“先不必急着离宫。”
兰溪叫住她,示意腮雪给她落座。
接着道:“哀家记得,前日曾有个替班的太医过来给哀家诊平安脉,他的名字……”
凝霜有心,记着那太医的名字,忙像兰溪禀报道。
“回娘娘,您没记错,那太医当时报的名号,便是太医院谢爽坤。”
兰溪双手重重地按在乌沉木桌面上,眸光里闪烁着连她也无法理解的深意。
“去请这位谢太医过来。”
“是!”
……
约半炷香的时间。
一位中年太医,穿着皂青色的太医制服,手提着标准的药香,头戴官帽,在凝霜的引领下,快步赶至殿内。
他是个细心的人,一眼便看见了坐在角落的柳氏。
但他也是个谨慎的人,情况未明,绝不会贸然开口。
只行了个简单的礼,一板一眼地对兰溪道。
“太后娘娘深夜所召,可是有什么要事?”
兰溪摊手,搁在一旁的玉枕上,声音温和。
“没什么太重要的事,只是突然觉得胃里酸泛难受,想找个太医瞧瞧,那日你曾给哀家看过平安脉,哀家觉得你慈眉善目的,像是个有本事的,便特意将你叫来。”
“更深露重,叨扰您了。”
谢爽坤悬着的心却并未因兰溪的话而落下。
他来之前右眼角直跳,便知今日并不是一场简单的过场。
但主子发话,却由不得他来计较,忙道。
“太后娘娘客气了,为您诊脉,本就臣的分内事。”
他动作轻缓地打开药箱,从中取出那棉纱布做的帕子,上前两步,对兰溪说了声得罪后,便用那帕子覆住兰溪的手腕。
微眯起双眸,仔细诊断。
和前日的脉象……相差不大……
似乎并未有什么异常……
谢爽坤这般想着,忽然听到耳边一个轻柔的问句,那问句带着一丝舒淡,九分轻媚,让人忍不住将自见内心深处的秘密,全吐露出来。
“听闻谢大人家学渊源,能诊断出旁人诊断不出的脉象……”
“这样的本事,在太医院做一个岌岌无名的替补之人,实在是可惜了。”
“十六年前,谢大人去兰府给过世的先夫人诊脉,果真是靠着独家秘技,诊出了双胎的脉象吗?”
谢爽坤面上一惊,手指狠狠压在兰溪的手腕之上,有些失控。
下一刻,慌慌张张地收回手臂,抽回那帕子,连连退后两步,煞白着脸,告罪道。
“微臣一时失态,还请娘娘赎罪——”
兰溪垂眸。
看着手臂上迅速浮起的晕红色,眸光晦暗。
这般失态,倒让柳氏的话,多了三分的可信。
她垂眸,眸光冷冽,如刀锋一般,在谢爽坤身上来回流连。
最后,冷声道:“你想好了再回话,最好的是实话实说,毕竟哀家这边是有人证的,到时候你们对簿公堂,折腾的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