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隔着帘幕,秦虞之拔出兰絮几处大穴上的银针。
针尖漆黑。
他面色凝重,又换了新针,刺破兰絮的指尖,挤出几滴鲜血,凑到鼻尖闻了闻。
不同于一般人血的腥甜,这腥甜之余,还有几分难以形容的酸苦之味。
他又尝了尝那血液。
眉头皱得更紧。
沉吟许久,才对一旁的兰溪道。
“确实是中毒,一种致幻的毒,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但若真去想,却毫无头绪……”
秦虞之擦去指尖上的血渍,又翻看了兰絮的舌苔、瞳孔、为其把脉之后,眼底掠过一抹恨色。
“不仅是毒药迷药之流,还用了些民间摄魂的办法。”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胎光、幽精、爽灵,但凡失一魂魄,便浑噩不知世事。”
“此时再用些特殊的手段,灌注些其他记忆进去,很容易便忘却前尘往事,接受自己新的身份。”
“尤其是配合迷药毒药,效果倍增。”
“只是,若想维持这种记忆紊乱的状态,需要持续用药,不然失忆者会很容易神魂颠倒,精神错乱,出现变故。”
“一个不留心,甚至会疯癫失智,再无清醒之日。”
兰溪早有猜测。
如今从秦虞之口中听到真相,胆寒和怒意,在她眸中汹涌。
从前对于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她是敬谢不敏的。
但重生之事,让她相信冥冥之中,是真实存在的。
比如灵魂,比如因果。
王家人好阴毒的心思。
为了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竟然活生生篡改了絮儿的记忆……
指尖传来冰凉的痛意,原来是她不知不觉,攥住了桌上的硬木把件,尖锐的木头几乎要刺穿她的指尖。
事已至此,发脾气没有任何用处。
兰溪深吸一口气,松开了那木头。
“所以,那能控制絮儿情绪与魂魄之人,就在京城?就在她的身边?”
秦虞之沉吟之后,点头。
“按照二小姐现在的身体情况和精神状况,那操控二小姐之人,定然是陪伴在二小姐左右,持续为她下毒,持续施以精神控制,不然这失了一魄之人,精神早就紊乱了。”
“只要找出那操控之人,便能找到这迷幻之药的解药,二小姐也有救了。”
兰溪却不那么乐观。
“如你所言,絮儿是在失了一魂魄的情况下,才会受人操持,就算到时候迷毒解了,那魂魄怎么办?去哪里找来?”
秦虞之也知这个死结,他学的是医术,不是方士道术,不会鼓弄魂魄之流。
但如今的局面,只这一条线索。
“那是之后再考虑的事了。”
秦虞之看向兰溪,“太后娘娘,凭您的本事,在京中找到那个行踪可疑的幕后之人,想必是小菜一碟吧?”
“先将那人找到,再谈后事。”
兰溪没再多言,直接叫来隐卫。
眸光冰冷,话中带着杀意。
“二小姐自来到京城后,所有频繁接触的人,全部关押起来仔细拷问。”
“二小姐的住处先封了,派兵把守,严防死守,绝不许任何人进出,就算是只飞鸟,也要射下来看看爪子里藏没藏东西!”
“京城内的各大药坊、药店,也要蹲严实了。”
“但凡有可疑人物,先拿下再说。”
“吩咐守城的将领,从今日起,进出城的人马、货物、都要一一进行登记,不查明身份,不许进出城门。”
一直沉默不语的兰父,听到这儿,开口打断兰溪。
“溪儿,这样做,是否动静太大了?”
“你如今身份敏感,贸然进行如此大的动作,知道的明白你是为了絮儿,不知道的,怕是会猜测……”
“父亲。”
兰溪摇头,面色凝重。
“女儿这般动静,不单纯是为了絮儿。”
“如今京城看着平静,实则各方人马早已穿插布置,各怀心思,城内城外暗流涌动,情况极为复杂。”
“赫连城被血洗了,新任城主赫连栩,六亲不认,磨刀霍霍向周围的城镇,已盘踞了大片土地,开始南下征伐。”
“王氏冒头了,招揽了今年今半数的新科才子,已经开始联合史家,试图把控朝政。”
“叶城那位武皇,又攻下了两座城池,将城主的项上人头装入匣中,在大婚之日送给了陛下,以作贺礼。”
“大安朝都乱了,京城岂能平静?”
“女儿此举,不单单是为了絮儿,也是想敲山震虎,给那些不法之徒一些警告。”
“出入城门盘查纠问,可以控制那些人往京城安插探子。”
“在各大药铺设下眼线,是防止京城外驻扎秘密军队,你知道的,只有军队才会大批量的采购药材。”
“若各地的反贼带着军队,秘密压阵,兵临城下,到那一日,再布置也晚了。”
而且,赫连栩已经进京了。
藏在暗处,如同一只盯住了猎物的恶狼一般,不知道第一丛鲜血,会从哪里开始绽放。
但这种事,她心里有数便可,每必要说出来让父亲担心。
兰父闻言,长叹一声。
京中的情况,他也都清楚……
自先皇去世,一切,都不复从前了啊……
他也老了。
如今唯一的愿望……
兰父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二女儿,心中酸涩难耐。
只愿他的女儿们,能在这一场波折中,全身而退。
……
自那日兰溪教训了后宫众人后。
后宫处在一种诡异的宁静之中。
就连平时爱蹦跶两下的桑桑,都缩在自己的宫殿中,寸步不挪。
直等到今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朱墙琉璃瓦掩映在璃雪之间,芝兰殿的婢女洒扫着阶前的薄雪,看到那雪色之上的血迹时,尖叫一声,刺破了这宁静的雪色清晨。
“啊啊啊!”
她的尖叫声,迎来了一句劈头盖脸的数落。
“你疯了吗!”
刚穿好外衫的腮雪,一边搓手,一边从廊下走来。
她劈头盖脸地夺过那宫女手中的扫把,压低声线,斥骂道。
“天还没亮,太后娘娘还在睡觉呢,天大的事值得你这般吵嚷?若惊搅了主子的好梦,你该当何罪!”
被夺走扫把的小宫女,脸比雪还白,指着那地上淅淅沥沥的血渍,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腮雪姑姑赎罪,可,可——死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