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阙不喜欢她。
寂桐用了整整八百年才知晓这件事。
这份不喜,并非是寻常的无意,而是掺杂了几分讨厌的不喜,或许他那客气的疏离中,还带着几分所有人都察觉不到的怨念吧,她占了别人的位置,抢了别人的人,还是以极其霸道的方式。
呵,亏她还是西天出身的女菩,竟造下了毁坏他人姻缘的孽#障,身上有罪者,不得飞升,修炼成佛看来只能是想想了。
曾经她也是圣境里最为天资聪颖的“大地之女”,假以时日,定能飞升成和师父一般寿与天齐的女佛,可是她为了那个令自己开花的人放弃了机缘,而今,她再也回不去了。
梧桐高贵自持,这是刻在寂桐骨子里的,加之西天诸佛的庇护,让她心之所向,无所畏惧,为之一人,可翻天覆地,可倾尽所有,圣境里不止她一个女佛,可是四海八荒里只有一个冰阙。
可笑的是,她心系冰阙,却用了八百年才看透一件事,她也着实是心大,若不是翼后将倾城的意中人从昆仑虚接回,恐怕她八千年也发现不了——
倾城之于仪萧,与她之于冰阙,完全不同。
寂桐在翼族待了八百年,与冰阙朝夕相处八百年,纵使她于□□中一窍不通,也该知道点什么才是。
魔族公主茉莲并不是他的什么朋友,还玉佩的人,他们是互相爱慕的有情人,只是中间横穿了一个她,一份感情里,容不得三个人。
大婚前夜,寂桐左思右想,认为自己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破了别人的感情,至于两族的血海深仇,也是他二人的事,她要承担自己的那部分责任。
寂桐来到了冰阙的院落,护卫一看是新任翼后,便也直接请她进去,本以为他在休息或者是批公务,谁知他竟然喝得酩酊大醉,地上满是酒坛子。
寂桐走近后,只隐约听着他嘴里反复念叨着“茉莲,对不起”,翻来覆去只有这五个字,寂桐心下凉成一片,没想到娶她竟让他如此痛苦,既是如此,她又怎忍心看他受苦?
倏地凌厉一抬手挥袖,她收回了他身上的梧桐花印记,这个花印可以让她探测到他的位置,还可以在他危难之时幻化成一朵巨大的花苞来保护他,只是她当时应该过问他是否想要这个印记,正如八百年前,她应该过问他是否想要她这个妻子。
斩断了二人之间的联系后,寂桐干脆的转身离开,是以,她没听到他后面的那句“寂桐”……
寂桐,他在念着她。
次日,整个四海八荒都沸腾了,不是因为翼族新君的成亲礼有多盛大,而是因为在这场盛大的成亲礼中,翼族新翼后逃婚了!
寂桐的消失让本来纷扰混乱的大紫明宫霎时安静了下来,婚礼的主负责人倾城正在忙的不可开交,听到消息后,太过震惊以至于装着喜服的托盘自她手里滑落,荡起层层尘埃。
“寂桐姐姐不见了?这怎么可能?我和你们一起去找她,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怎么可能不在?”倾城三两句安排好了厅堂里的事,而后闪身去了冰阙那里。
此时此刻的冰阙正在由人服侍穿戴喜服,看见妹妹前来,不由得惊诧,“你现在不应该送喜服去给寂桐吗?来我这里做什么?我这儿不用你操心,你全程陪她就好。”
寂桐自小长在圣境,怕是连成亲最紧要的几步流程都不知道,她在大紫明宫里最依赖信任的倾城,如果这个时候不在她身边……
想着她外表镇定,内里慌张无措的模样,冰阙再次挥手让倾城离开。
大哥不知道寂桐姐姐不见了?但是总归和他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倾城仔细看着大哥的表情说道——
“大哥,寂桐姐姐不见了,我命人翻了整个大紫明宫也没有找到。”
冰阙拿着腰带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倾城,“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大喜的日子,也是她期待了那么久的日子,她居然会不见了?莫非是有什么突发状况?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房间整洁干净,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是她主动离开的。”
“你是说她逃婚了?怎么可能?”冰阙系好腰带,弹了弹衣服上的褶皱,对自家妹妹的华表示一万个不相信。
自家大哥这副自信镇定的模样,真是让倾城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一会儿被打破之后又是什么样子……
“有没有可能,你自己去找不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吉时将近,冰阙显然还是不能接受寂桐消失的事实,他坐在大紫明宫的主位上,俯视着一众心腹将领——
“翼后呢?你们仔细找了吗?人呢?她出了大紫明宫就不辨方向,肯定是在翼族里迷路了,还不快去找?”
寂桐不辨方向是他带她外出巡营时发现的,那次他们走到了当初他遇到茉莲的地方,回忆上涌,他整个人变得很烦躁,回头看向寂桐,更是愈发烦躁,他就不该带她来他们的回忆之地!
后来,他打发寂桐自己回大紫明宫,结果寂桐迷路了,他回去半天了也没见寂桐踪影,那次真是找了她整整一天,找到时她居然正在林子里打坐。
“大哥,她不是凡人,佛家功法在翼族没有限制,有了之前的经历,她哪里还会迷路?”倾城看到他压抑之下的慌乱和怒气,颇坏心思的添了把火。
在大哥和寂桐姐姐之间,倾城自然选择的是寂桐姐姐,至于大哥嘛,谁让他平白伤了别人的心,辜负了这四海八荒里最钟情于他的女子!
“她是去西天圣境接她的师父了,对,她那般敬爱西王母佛尊,一定是亲自去接她了,我去迎他们。”
说罢,冰阙起身就准备往外走,但是倾城身形一闪,挡住了他的去路。
“从她消失到现在,足够她来回十趟了,大哥,接受事实吧,寂桐姐姐,她走了。”素来威风凛凛的大哥,居然会对这件事如此的回避拒绝,倒也是耐人寻味得很。
莫不是,倾城心里想道,寂桐姐姐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怎么可能,我在这里,她要去哪?”
她为了他从圣境里出来,这些年来寸步不移的跟着他,他一丈之内必有她的身影,他,就是她的一切,她怎么可能会离开他?
“是啊,你在这里,她为什么要走,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明明昨天晚饭时还好好的……”
倾城神色一转,似是想到些什么,“不过晚饭之后呢?只有你知道。”
他二人今天成亲,昨夜寂桐姐姐定是要去见他一面,因为,她知道了大哥和茉莲的关系!
“昨晚她来找我?我没有见过……那时我在饮酒,醉的不省人事,她来了我也不知道。”
难道是她看到自己在喝酒,以为他不愿意娶她,所以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谁说他不愿意了?
他……以前的他确实是不愿意,但是现在,他们形影不离的相处了这么些年,他对她……
寂桐之于冰阙,终归是特别且重要的存在。
“所以你对她说了什么就全忘了,我们也不知她逃婚的原因,不对,猜也能才出来,你是不是当着她的面,喊了别人的名字?”
“倾城你是说魔族公……”一旁的倾心大咧咧的直接说出了那个人。
“不许在今天提那个人!”倾城心里本就有气,她为了这场婚礼花了多少心血只有她知道,结果呢?和游园花会一样,又被那个人给毁了!
“寂桐难道去了魔族?”冰阙轻声说出了他的猜测,这也是最为合情合理的,在她大婚之前,亲手处理掉绊脚石。
冰阙越想越觉得合理,难道她真的要去杀了茉莲?那可是魔族的地盘,她就真敢自己一个人去?魔族结界外可是布着天刹星罗阵,她一个人独闯着实够呛,她一旦落去魔尊的手里……
刚才倾城在挡住冰阙的去路时,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不知为何她大哥的腰带有些松垮,她轻轻一拽,领口处就滑下一截,倾城无意中的一瞥,瞳孔瞬间放大,她刚刚是发现了什么……
“不会,寂桐姐姐是佛界之人,怎么可能对人动杀心,她不会去魔族。”寂桐姐姐知道那人是他心底之人,她如何肯伤那人从而让他难过?
她自始至终伤的都是她自己罢了。
“可是我昨晚极有可能惹她生气了,倾城,你知道她的脾气,她一个人去魔族有危险,魔族门口的阵法……”
冰阙还没说完就被倾城截过了话,“是啊,你昨晚定是惹她生气了,所以依照她的脾气,她消除了你身上的花印,然后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走了。”
花印被消了?
冰阙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自己的肩处,原本印着花印的地方果然空空如也,她把梧桐花拿回去了……
它落在自己肩头几万年,代表着她对他的感情,如今被收了回去,谁又能不明白其中的意味呢?
“她真的走了……”
倾心请来了前厅的父王母后,彼时他们正在招待着前来赴宴的宾客,突然听此消息也是不由得愣了会,这么大场婚礼没了新娘子?
“你这个乌鸦嘴,真是,果然出事了!”素锦拿衣袖毫不客气的甩了离怨几下,气呼呼的往冰阙所在的中厅走去。
“夫人,你等等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被落在后面的离怨紧跟两步追了上去,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着急有什么用?
“这还不大?整个四海八荒都要看咱们翼族的笑话了!”
到时候那些闲人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他们一家子破事儿,怎么也让人高兴不起来吧。
“那就让他们笑去,他们几个闹出来的事还少吗?”他们五个从大到小,哪个让人消停过?翼族不是天族,他们想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去,孩子们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前厅那么多人呢!还有咱们和西天的关系,他们找咱们要人可怎么办啊!”
“前厅有夜华在,总归不会出乱子,寂桐的性子那些尊佛也知道,不会与翼族有怨。”
“唉,也不知是冰阙生了什么事端,让寂桐选在今天离开,不过她是个主意大的,也不知去了哪。”
素锦长长的叹了口气,她早就把寂桐当做一家人了,她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也不和她说一声,不过如果真的说了,可能她就走不了了。
“她的本体是梧桐树,又修行佛法,辟谷百八十年也不成问题,生存无忧,总能找得到。”
“倒也是,冰阙都那么大了,还承袭了你的位置,这件事就让他自己处理吧。”
吉时已过,成亲典礼还未开始,前厅众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个个都是坐怀不乱的人精,倾城安排婢女一一退回各家的贺礼,而后又安排上一场丰盛酒宴,关于整场婚礼的解释也不过二字——取消。
起因不明,经过不明,结果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