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身影远去后,周瑾擦擦脸上的泪水,周围都是像她一样的年轻人,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年轻的心,即使有离愁别绪,也消失的很快,因为前面有无限可能的新生活在等待着她。
周瑾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杨树,柳树,心一点点飞起来。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周瑾耳边响起,“今天好热呀!”
周瑾转过头,只见一个姑娘坐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冲她热情的笑着。
见周瑾看她了,她自来熟的说道,“我早上离开家的时候,也哭了。”
周瑾不好意思的笑笑,又赶紧擦了擦眼泪,那个姑娘从身上摸出一团卫生纸,撕下一段,递给周瑾,说,“擦擦吧!”
周瑾摆摆手,说,“不用了。”
那姑娘热情的塞到她手里,说道,“擦擦吧,这么热,脸上黏糊糊的。”
周瑾盛情难却,说道,“谢谢。”
她慢慢的擦了擦脸,那姑娘说道,“我叫薛艳玲,你叫什么名字?”
周瑾说,“我叫周瑾。”
薛艳玲人如其名,鼓鼓的双颊,尖尖的下巴,浓密的头发,好看的眉毛下面是微挑的杏眼,眼波流转处,自有一股健康土气又妩媚的气息。
不过,一张嘴,就暴露了。
一口北方小县城的地方话里,掺杂着北方人的热情豪爽,淡化了她身上的那股媚气。
薛艳玲问道,“你报了什么厂?”
周瑾说,“电子厂,你呢?”
薛艳玲回答,“我也是电子厂。”
她接着说道,“我同村的邵静,也报了电子厂,倒时候,我们可以一起作伴。”
说着,她指着前排一个短头发的姑娘,说道,“就是她,我们是一个村的。”
这么快就有同伴了,周瑾很高兴,她还以为到了厂子里才会找到同伴呢!
不过她担心的说道,“会不会到时候把我们分开呢?”
薛艳玲说,“给我们分宿舍的时候,我们可以要求住在一起。”
这个事情周瑾就不知道了,她惊喜的问道,“是吗?你知道的可真多。”
薛艳玲说道,“我们村去年有不少去南方打工的,我过年的时候听他们说的,
一个村里的,或者是认识的,都可以给分到一个宿舍里,倒时候你就知道了。”
周瑾点点头。
大巴车开了快一个小时,省城到了,车又往前,直接开到了火车站。
还是招工时那个胖胖的女人,她举着喇叭喊道,“到火车站了,下车了,下车了。”
年轻人们鱼贯的下车,有那老实的,下了车,一句话不说,乖乖的等安排。
有那不老实的,就开始四处乱看乱转悠。
这时候胖女人又喊了,“该上厕所的上厕所,该接水的去接水,二十分钟后在这里集合。
不要乱跑,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走,走丢了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这话说完,这堆年轻人们,哄一下就散了。
胆大的开始攀谈交流,结伴去找厕所,胆小的就一个人呆着,站在原地不敢动。
薛艳玲和周瑾一直在一起。
下车的时候,周瑾前面挎着小包袱和袋子,后面背着大包袱,叮里咣当的。
薛艳玲羡慕的说道,“周瑾,你爸妈可真疼你,给你带这么多东西,你看看我。”
说着,她指了指地上那两个蛇皮口袋,“一个装了薄被子和衣服,一个拿了点零碎东西,就没了。”
薛艳玲不高兴的说道,“就拿了这么点儿东西,我嫂子还不愿意,说我把家都给搬空了,给我闹了一场。
哼!以为我不知道呢,她早就想把扫地出门了,头出门前,还让我多挣钱,回了家给她买点南方的新玩意儿,我才不会给她买呢!”
周瑾笑笑,她不想透露太多自己的信息,于是说道,
“我这东西看着多,其实没多少,我妈给我带了被子,枕头,这些东西太占地方了。”
薛艳玲这下真的吃惊了,“你妈还给你带了枕头?背着不累吗?
要我说,叠两件衣服就枕在脑袋下面就完事儿了,还拿什么枕头,”
周瑾一听,“对呀!你真聪明,下次搬家的时候,我就不带枕头了。”
薛艳玲笑道,“也不是我聪明,我都是听他们说的。”
她又说道,“这么多东西,你背的动吗?要不要,我给你带点儿。”
周瑾摆摆手,说道,“不用了,我能背的动。”
薛艳玲说,“看不出来,你个子不算太高,力气还挺大的。”
周瑾嘿嘿笑了两声,不接话茬。
两个人轮换着去了趟厕所,又赶紧回来看着自己的东西。
时间差不多了,胖女人又开始点名了,又一个个的叫过来。
点到最后,少了一男一女,又叫人去找他们,最后从厕所里,还有旁边卖东西的小铺里找了回来,
回来后,都被骂了两句,说再有下次,就将他们送回去,还要让他们赔钱。
周瑾感觉,这个胖女人的态度,比在招工报名处的时候,嚣张恶劣多了。
当初招工的时候,对他们态度比较好,耐心的给他们介绍。
结果这从村里一出来,像变了张脸一样。
杀鸡给猴看,招工的人,将这两个晚回来的人,当做鸡一样,杀了示威,
其他的年轻人们果然老实了很多,说话的也不说了,都老老实实的听着训话。
胖女人一看他们老实了,说道,“现在开始发火车票,有一批人从到广州,有一批人到深圳,所以我们先去广州,然后再从广州到深圳。
这个车票钱,先给你们垫上了,等发了第一个月工资,会直接扣除车票钱。”
说完,开始发车票。
1990年的火车票,还没有实名制,所以也不用喊名字,从头到尾,一人发一张。
发给周瑾以后,她紧紧的把火车票抓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1990年的火车票,她真的没见过,得好好看看
她上辈子极少坐火车,飞机更是一次都没坐过,就出去了那么几次,也是刘东贤操持,她只管着伺候他们就行了。
想一想,上辈子除了伺候人,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就跟白活一样。
周瑾新鲜的看着车票,这是一张有点硬的白色中带着微微粉色的小硬纸板,出发地是他们省城,目的地是广州,普快,硬座,票价是46.3元。
看到价钱,周瑾吸了口气,好贵啊!
她对薛艳玲说,“这个票价可真贵!”
薛艳玲说,“离得远啊,我听我们村里人说,从咱们省城到广州,得走三天两夜,
有时候,还会在路上停下来,等别的车,还会晚点,算起来,得走好几天呢!”
周瑾一想这里到广州的距离,确实太远了,得有一千多公里,可不得走好几天。
想到这里,周瑾说道,“那咱来回一趟可真麻烦啊!”
薛艳玲说,“可不是,不但麻烦,花的时间多,还费钱呢!”
她给周瑾算经济账,“你看,这个46.3只是到广州,等到了广州,还得再买到深圳的票,还得花十几块钱,那就大几十块钱了。
这来回就得一百多吧!
然后再给家里人买点儿东西,这挣得点儿钱,不都快花没了。
听说电子厂里,最多能挣两百多,听着多,但不禁花。”
周瑾算算账,确实是,昨天爸给她800块钱,她还觉得拿的多了,这么看起来,这800块钱也不觉得多了。
“钱真是不禁花!回来一趟可真贵啊!”周瑾感叹道。
薛艳玲看着她说,“你以后过年都要回来吗?”
周瑾说,“当然了,得回家看爸妈,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得回来看他们。”
薛艳玲说,“你真幸福。你们家就你一个女儿,独宠你一个人。
不像我,我上有哥哥,下有弟弟,我是中间的老二,两不靠。
我要是个儿子还好,我爸妈还能对我用点心,我是个女儿,那就不行了。
我爸妈老早就跟我说了,家里的东西,都是我哥哥和弟弟的,一点儿我的都没有。
我这次出来打工,也是因为,我爸妈打算给我找个人家嫁了,换点彩礼钱。”
说到这里,薛艳玲恨恨的说道,“本来我年纪还没那么大呢,就是我哥那个媳妇,拼命想把我嫁出去,就是看我不顺眼,
我嫁出去了,我住的那间屋子,就成她的了。
这不,我哥才结婚两个月,就想办法撵我走了。”
说着,薛艳玲的声音有些低落,眼睛里又隐隐的有泪水,亮晶晶的,
她很快低下头,沉默了几秒钟,再抬起头来,又声音高昂的说道,
“我想过了,我这次去了深圳,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然后再不回来了!”
呃,周瑾有些词穷,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安慰薛艳玲,但还没等她找到合适的话,薛艳玲就自己满血复活了。
周瑾看她这样,又感慨又羡慕,这姑娘性格真好,不吃亏,要是上辈子的自己能像她一样,那绝对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不过她还是迟疑的问道,“你父母到底养你一场,以后再也不回来,会不会太。。。”
薛艳玲笑了一下,说道,“哎呀!我是开玩笑的,哪能真的一次也不回来啊!
但最近几年,我肯定不回来,我得自己挣钱,攒钱,挣得多了,就回来,挣得还不够我自己花,回来干什么?”
周瑾点点头,挺好的,非常完美,对于重男轻女的家庭,就应该这么干。
周瑾感觉自己真的挺幸运的,有那么爱自己的父母,
但这么幸运的自己,上辈子却混成个被杀死的下场,也是够窝囊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