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儿，陆也在家吗？”

“唉！在呢在呢，搁屋里呢，你快进来，这天多热！”

正在准备泡豆子的陶婶擦擦手，回头就看见贺程言已经进来，她冲贺程言笑笑，说道：“你来的巧，今天婶儿买了大西瓜，快进屋吃去罢。”

“好，”贺程言点点头，然后推门进了陆也屋子。屋里陆也打着赤膊，坐在桌前聚精会神，不知道捣鼓什么东西，他听见开门声抬头，看见是贺程言，随后就又把头低下：“作业写完了？我妈买了西瓜，我还没动呢，你先去尝尝吧。”

贺程言看着桌上那切了一半的西瓜，然后拿起来，用勺子把里面挖成一块一块的，甘甜的汁水冒出来，弥漫出清爽的味道，贺程言拿勺子吃了几块，而后把它放在桌上：“你也吃几块吧，天怪热的。”

陆也抬头，看到剖开的西瓜四周已经被剜出来，只剩下中间完好无损，等着他享用，他看了贺程言一眼，然后拿起勺子挖了一块放进嘴里，吃完之后，他抹抹嘴，而后看着贺程言说：“你把眼睛闭上，我给你个东西。”

贺程言一愣，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

他感到陆也在慢慢地靠近，而后便觉颈间一凉，睁开眼，却看到自己脖子上挂了个吊坠，“这是什么？”

他看着被打磨得光滑无比的汽水玻璃瓶瓶盖，还有上面再来一瓶的字样，然后抬起头，惊讶地对上陆也的眼睛。“嘿嘿，昨天买了瓶汽水，结果中了一瓶，觉得这瓶盖不错，就想着给你做个好运符，帮你期末考试加点运气。”

陆也说着，得意地勾住那枚瓶盖：“怎么样，我做得还不错吧？虽然你学习我帮不上什么，可是好运气还是能给你带一点的，你带着这个上考场考试，这回一定考好的。”

贺程言望着他，眼神意味不明，他明白陆也已经听到了叶舒遥的那句话，他过来其实也是想解释那句话：“陆也，你其实没必要把叶舒遥那句话放在心上，我从来没那么想过，真的。”

陆也的脸有一瞬间僵硬，但随即就恢复了，他无所谓地挥挥手，说：“你跟我是多少年的兄弟了，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当然清楚，叶舒遥那些话，我也没当回事儿。只要言宝你好好的，其他什么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不会那么想。”

贺程言沉默了。

他很清楚陆也知道自己不会那么想，但陆也似乎也觉得自己也帮不了他什么忙。

可是贺程言很想让他明白，他为自己做的，比谁都要多得多得多。

他不是贺程言的累赘，贺程言才是他的累赘。

——

“所以，这道题的解法直接用完全平方公式就可以，这样就不用分情况讨论了。”

教室里，贺程言在草稿纸上写下最后一个数字，然后抬起头问：“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做作业了。”

“嗯，目前是没有了，”叶舒遥看了看卷子回答，“谢谢你帮我讲题，你的思路有时候比林澈还要灵活，有时候听你讲还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贺程言笑着摇摇头：“其实思路最灵活的不是我，而是徐梓航，他平时懒得很，就爱搞这种简便算法。”

“他么？”提起徐梓航，叶舒遥有些不屑，“他的确在某方面是很开窍，不过诚如你所言，就是太懒了，如果不踏实地一步步打好基础，老是走那些旁门左道，迟早有一天会翻车的，你说是不是？”

贺程言愣住，随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时候叶舒遥已经收拾好卷子，她看着贺程言，忽然问道：“我上次的提议，你有好好考虑吗？”

“嗯？”贺程言已经忘了上一次叶舒遥说的是什么，“什么，什么提议啊？”

“互助学习小组的提议啊，”叶舒遥有些无奈贺程言怎么会在这方面如此不上心，“这个我已经和林澈说过了，他觉得这个很不错，只要你加入，他绝对欢迎。我知道你数学和物理是咱们班第一，但短板就是英语作文还有语文阅读，而这两项正好是我还有林澈擅长的，如果我们三个建立学习小组，在一起互帮互助，那么不仅是这次期末考试，到高考的时候，成绩也一定会有很大的进步。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加入？我想这个应该是比你整天跟那些在一起要有用处的多吧？”

叶舒遥仔细给贺程言分析学习小组的好处，然而贺程言却在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耐心地瞪着叶舒遥说完，而后看着她，有些抱歉地回答：“虽然这个提议不错，但是对不起，我并不想加入你们。”

叶舒遥没想到贺程言会拒绝她，一时间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为什么？”

贺程言看见她素来冷漠的眼里难得露出一丝错愕，心里莫名其妙有些打怵，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鼓足了勇气，坚持直视她的眼睛，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学习小组什么的我不是很习惯。成绩终归是自己考得，我觉得和其他人，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

他看着叶舒遥，眼神平静而又坚定：“而且，我也已经习惯周围有吵吵闹闹的声音，习惯每天给陶心远补习，习惯了和陆也待在一起，如果这一切突然改变的话，我会很不适应。”

“所以就算加入学习小组考了第一名……那我，那我也不会高兴的。”

叶舒遥的脸色不可逆转地难看起来，她盯着贺程言，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你应该知道，陆也和陶心远他们是什么样子，即便这样，你还是任由他们拖累你？”

“不是拖累，”贺程言难得皱起了眉，他实在听不下去这种话了。

“他们是我的朋友，不是累赘，我没有觉得被拖累，反而是他们一直很关心我照顾我，要真的论起，也是我拖累他们。所以也请你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这实在是……”

“很失礼。”

他看着叶舒遥，一贯带着笑的脸上也严肃起来，让向来淡然的叶舒遥脸上有些挂不住，“……如果我说了这话冒犯了你，那我道歉，可是我还是想多说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陶心远和徐梓航不思进取，你跟他们在一起久了，迟早也会松懈的。”

“陆也就更不用说了，我听说他以前就是个天天打架的混混，父亲也是很早就去世了，母亲也管不住他，一个从小缺失父母教育的人，你跟他在一起，怎么可能……”

“你说什么呢。”

贺程言抬起头，第一次打断了别人：“叶舒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好像也是第一次说话被别人打断，也是第一次看见素日里如此温柔的眼睛冒出冷意，叶舒遥一时大脑都空白，连说话都有些磕巴：“你……我，我只是说……”

她意识到刚才的话的确不妥，于是便低下头道歉：“不好意思，刚才是我说得直接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你知道陆也第一次打架是为了什么吗？”

“……什么？”

叶舒遥抬头，奇怪贺程言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他第一次打架，是因为有人骂我是没爹妈管的孩子。”

听到这回答，叶舒遥愣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父母……”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我父亲也因为意外去世。”贺程言淡淡回答，“陆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他爸很早就生病离世，只留下陶婶和他两个相依为命，他日子过得也不顺利，可是从来不说自己委屈，反倒是觉得我被人指指点点不好受，每次都站出来替我出头，每次打架都是为了不让我受欺负，他的确早早就没了父亲，可如果你因为这个就对他有偏见，还质疑他的人品，那对不起，恕我不能接受。”

贺程言站起来，有些抱歉地看了叶舒遥一眼：“刚才我说话语气有点重了，我向你道歉，但我也请你，以后不要再这么说陆也和陶心远他们了。陆也是我除了哥哥以外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他因为我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如果你下次还说这样的话，那就不要怪我翻脸。”

他看着叶舒遥已然红了的眼圈，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然而一把门打开，陆也就猝不及防地闯入贺程言眼前，他侧着身子，还保持着趴在门上的姿势，门打开他站稳不及，差点就栽在贺程言身上，幸亏贺程言眼疾手快地把他扶住，这才没有摔倒。

两人在门口就这么呆愣地对视了十几秒，而后陆也举起两瓶汽水，冲贺程言笑了。

“……刚买的，你喝不喝？”

几分钟后，陆也和贺程言坐在乒乓球台上，一人拿着一瓶汽水，在那里看着别人打篮球。

“我说，你刚才可是第一次对别人发火吧，”

陆也仰脖灌下大半瓶汽水，而后打了个嗝，说得含混不清：“我都被惊到了。”

贺程言低着头，眼里晦暗不明：“我本来也没那么生气，可是她……”

说到这儿，贺程言脸便又沉下来，“她不该那么说你。”

“没事，”陆也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我名声这么恶劣，她这种从小到大都是乖学生的女孩，肯定对我有误解，我都习惯了，没必要那么生气。”

贺程言看着他笑嘻嘻的脸，心里却更加难过：“什么叫习惯了，你被他们这么误会，难道还是你的错？”

“哎呀不是我的错，那我也没办法啊，”陆也叹了口气，“初中的时候就把我传的凶神恶煞的，现在给我八十张嘴说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恐怕那些也不信吧？”

“所以还是别纠结这个了，反正今天，我倒是挺高兴的，”陆也笑眯眯地捏住贺程言的脸，“没想到言宝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为了我竟然可以这么刚啊。”

贺程言一愣，随即脸便迅速烧起来。阳光下，陆也笑得开怀，在贺程言看来就像太阳那般耀眼，他不禁抬手想触碰那灿烂的笑，却被篮球场的一声呼喊打断了：“唉！陆也！打一场吧！我们这边缺个人！”

“好啊！这就来！”

手迅速放下，陆也也飞奔到了篮球场上，他在六月的骄阳下跃动，投篮，浑身上下都布满阳光和朝气，还时不时朝贺程言的方向看一眼，等贺程言抬头和他对视，就露出自己的虎牙，傻乎乎地冲那边笑。

贺程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嘴角缓缓上扬。

彼时阴霾被阳光驱散，碳酸汽水在空气里爆炸，气泡飘在空中，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全是少年乱了节奏的心跳。

贺程言忽然在这一瞬间了悟。

倘若，倘若所有年少的冲动和奋不顾身，都是为了这个在篮球场上奔跑的人。

那他，也算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