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南窝在网吧角落,眼睛死盯着电脑屏幕,利索地打死电脑上一个又一个怪物。
旁边胖哥火急火燎,几乎要跪下来求他,“好程南,你可赶紧饶了我吧,说好就玩一个小时,你这都拖了俩小时了,还让不让我活了?”
“闭嘴,我这马上就好,再一小时,一小时我就回家,”程南眼睛始终没离屏幕,倒是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拍在桌上,“钱在这,拿着赶紧做你的生意去,别老来烦我。”
“祖宗唉!我差的是这五块钱吗!”胖哥几乎要哭了,“你哥要是知道我瞒着他偷偷让你进来打游戏,他得要了我的命!我这命都没了还要钱干嘛啊!就当哥求你,回家吧,不然他杀到这里我这网吧都完了!”
啪得一下,游戏暂停,此时程南转过座椅翘起了二郎腿,有些奇怪地看着胖哥那张胖脸:“你怎么那么怕贺程萧?他把你怎么了?”
“你就别问了,”这时候胖哥拉起程南亲自给他穿上校服,急得就差没连人带椅子送出去了,“现在赶紧收拾收拾回家,要是有时间我一件件跟你说,总之就一句话,整条街都惹不起你哥,包括派出所的……我*!老王你怎么来了!”
“要是不来,我怎么能逮到你让未成年人进网吧,怎么罚你的款啊?”
浑厚的大笑声在这间密闭的网吧里响起,程南转过头,看见穿着警察制服的秃顶男人站在他和胖哥面前,对着胖哥哈哈大笑,他赶紧抓起书包就要溜。但还没跑到门口,他就被拽着领子给拎了回来。
“放手!小心我告你虐待未成年!”程南被揪着后脖子挣扎着,样子像只凶狠的小野猫,野猫仰起头朝那警察呲牙咧嘴,凶得就差没上嘴咬了。
“未成年?你进网吧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是未成年啊。”警察大叔对他那气冲冲的模样丝毫不惧,反而笑得更开心了。“行啦,别挣扎啦,被我逮到就老实点,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安静。”
他看着程南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脸上浮起无奈的微笑。
“臭小子,别的不像,炸起毛来倒和你哥一模一样。”
程南没想到这地方进个网吧就要蹲局子。
更没想到这局子里的人和他最痛恨的贺程萧竟然还有点关系。
现在的他,正坐在派出所办公室的椅子上,透过泡面上面的袅袅雾气,看着贺程萧和那个警察大叔在那热络的聊天,所里的人似乎对贺程萧都挺熟,尤其是那大叔,看见贺程萧笑得,那眼角鱼尾纹都深了几分,估计跟亲儿子聊天也没这么开心。
程南不满地啧了声,而后便看见贺程萧朝这边走过来。
他心中警铃大作,连忙跳起来闪到一旁,果不其然,在他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瞬间,贺程萧就一脚把他坐着的凳子踹倒。他赶紧跑到桌子另一头,朝贺程萧大声嚷道:“贺程萧你注意点!这里是派出所!你敢在警察眼皮底下打我,这是欺负未成年!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打你又怎么样啊!我**是你哥,哥哥替爹妈管教弟弟有错吗!”
贺程萧跟老鹰捉小鸡似的围着桌子追程南,“你给我站住!我告诉你你别给我跑!你再跑我把腿给你打断!说了多少遍不许逃课不许上网吧,你就是不听!怎么那么大的网瘾啊!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我看你是又要上天了是不是!”
“贺程萧你这个暴力狂!神经病!”程南不甘示弱,“我要是听你的我就是孙子王八!”
他说完抬脚又要跑,没想到校服口袋被桌角勾住,一跑就直接撕了个大口子。程南失了重心,左脚绊右脚被自己绊倒,接着直接脸朝下,摔倒在地。
“程南!”
这一下摔了个轰轰烈烈,所有派出所的人几乎一瞬间都围了上去。贺程萧赶紧把程南扶起来,着急忙慌地拍拍程南的脸:“程南!程南你说话啊?摔哪了!啊?!脑袋疼不疼!是不是摔到脑子了!说话!程南你说话啊!”
此刻程南只觉眼前一圈星星闪烁,他费力地睁开眼,待到眼前星星消失,才摆摆手:“没,没事,就是,就是鼻子有点疼……”
他看见贺程萧异样的眼神,不由得往后躲了躲:“喂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都这样了你要是再打我,你可真的不是人……”
程南说着,忽然尝到一丝咸涩的味道,于是伸手去摸,却摸到一手的红。
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血,终于感觉到鼻子里一股热流正源源不断往下滴。
脑袋嗡地一声响,程南抬眼,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贺程言。
“我……我流鼻血了?”
贺程萧满含歉意地抹掉程南不断流出的鼻血,然后在程南澄澈目光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幸好程南没多大反应,只简单地“哦”了一声。
然后两眼一翻,
他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程南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坐起来,看见那位逮捕他的警察大叔坐在床边,旁边的桌上还摆着碗泡面,正冒着腾腾热气。
“醒啦?”大叔见他醒来,笑眯眯地上前想看看他伤势,程南连忙后退到墙角,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贺程萧呢?他在哪?该不会畏罪潜逃了吧?”
“没有,你哥给你拿药去了,教我等你醒了就给他打电话,他来接你。”警察回答,又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派出所里只有这东西,不嫌弃的话就吃吧。”
程南哼了声,端起方便面一口下去大半桶,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嗝,他抹抹嘴,看着那警察大叔一边抽烟一边笑,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你笑什么?看到我这样很好笑是不是?”
“没,就是觉得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我还能遇见第二个贺程萧。”男人摸了把自己没剩多少头发的脑袋,脸上笑意不减,“知道吗?之前我就是坐在这里,看着你哥躺在这儿醒过来,他醒过来和你一样,都瞪着眼睛看我,那眼神,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他?在这?”程南有些意外,“他也进过局子?”
“呵呵,岂止是进过,他还是我们这的常客呢。”男人把烟屁股扔进烟灰缸里掐死,“怎么,你还不知道你哥之前的事?”
程南脸色有些僵硬,而后不耐烦地挥挥手:“他的事我才没兴趣听呢。”
“你这臭小子,真是跟你哥一样嘴硬。”男人无奈地摇摇头,随后又点了支烟放在嘴边,“我呢叫王坤,这边都叫我坤叔,本来我是个特警,因为执行任务受了伤不能去前线了,就被调到这里做了个片警。”
他吐出一口缭绕烟雾,然后靠在了椅子上:“这地方经济不发达,人也都挺老实,基本没什么大案子,所以我以为到这就基本上算提前退休,喝喝茶看看报就够了,可没想到啊,第一天,我上任第一天,你哥这货他就来给我找麻烦了。”
说到这里,男人就笑了一声,眼里面忽然盛满了回忆。
“第一天上任,我就接到在街上聚众斗殴的报警,赶到那儿的时候,正好就看见你哥拿着碗口粗的棍子,没命地往人家身上打,旁人怎么拦都拦不住,我拿着电击棍叫他放下,谁知道他那时候杀红了眼,竟然连警察也不怕,拿着棍子就从我脑袋上劈,亏得我当特警那几年有经验,不然那一棍子夯下来,我上班第一天就得进医院了。”
看见程南因为震惊又把眼睛瞪得溜圆,警察笑得更欢了:“没想到吧,现在这个斯斯文文,正在医院实习的准医生,之前可是拿着棍子打遍福兴一条街的混混头子,派出所的常客!上至七老八十的老人下至穿开裆裤的娃娃,哪个不知道你哥的威名?你以为为什么街上所有的年轻人都怕他?那是你哥在街上打群架的时候,他们都还在撒尿和稀泥呢,而且在这街上做生意的跟你哥差不多大的人,哪个没跟他上过街打过架?所以小子,劝你还是老实点,别老想着跟你哥作对,只要你还在这条街上一天,那就永远逃不过你哥的法眼。”
程南目瞪口呆,从初次见面他和自己过招到他手臂上那枚刺青,他就知道这人不会是个善茬,他明白贺程萧恶劣,但他没想到的贺程萧竟然会如此恶劣,不仅恶劣,而且还神通广大到了连派出所都有他的人,真就像西游记那样,自己就是那孙悟空,贺程萧就是那如来佛祖,不管他上蹿下跳把这里搅得如何天翻地覆,只要贺程萧动动手指,他就逃不过这人的手掌心。
想到这里,程南有点泄气,但随即又冒出一个大问题:“按你这样说,他应该是个死性不改的不良少年罢?既然他这么爱打架,怎么会和你这个警察关系这么好?”
“哎嗨,这说来话长了,简单概括下就是他蹲局子熟练了,我又跟你哥有缘,这一来二去,就熟了,”坤叔笑笑,“你哥虽然逞强斗狠,可本性不坏,那几年就是青春期叛逆,再加上他妈妈的事,所以才误入歧途吧,我那几年也劝过不少回,你哥也不搭理我,直到他爸爸因为工厂意外去世……”
说到这,坤叔顿了一下,然后缓缓从嘴里吐出一口雾。
“长大嘛,有时候,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没错,就是那么一瞬间。
坤叔到现在也很清楚地记得,当一众人推着已经停止呼吸的贺家父亲进太平间时,贺家四处游荡的混混儿子就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在他面前缓缓合上,将他和自己父亲永远隔在了阴阳两处。他的脸上带着新留下的淤青,他的衣服早已破烂,脏污不堪,可是难得的,坤叔看见了,他一向倔强凶狠的眼里露出了另外一种名叫“后悔”和“悲哀”的情绪。
从那一刻起,坤叔就知道,这个孩子应该是长大了。
只不过他有些惋惜,成长的方式有很多种,可贺程萧的未免也太惨烈。
惨烈到,身为局外人的他想起来,都会觉得心酸与难过。
“虽然有保险金和街上的邻里帮衬着,可家里没有大人,总归是不方便,但这几年你哥全一个人扛过来了,还上了大学,考了医生。他给我说,只要是一家人在一起,再怎么不容易也能挺过去,他弟弟告诉他,他爸爸走的时候眼睛还睁着,一看就是放不下这个家,放不下这俩儿子,所以他更得把家操持得好好的,好让他爸在九泉之下安心。虽说你和他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可既然你妈也走了,这世界上,也就剩下那两个兄弟和你亲了,你哥管你那么严,就是怕你走他的老路,到时候犯下什么过错后悔一辈子。他如果不在乎你,完全可以由着你乱来,可他没有,”
“他是真的把你当成一家人,当亲弟弟啊。”
坤叔说着,把烟蒂按进烟灰缸,暗红色的光在烟灰里闪烁几下之后就彻底熄灭,终归是化为相同的烟尘,沉寂在了归处。
——
贺程萧把碟子倒扣在刚炒好的菜上保温,随后便摘下围裙准备出门。
然而刚一转身,他就看见程南已经站在家门口,他立刻垮下脸,走上前把程南书包从他肩上拿下来:“还知道回来啊,怎么不死外面去?”
“坤叔说你来接我,我寻思着派出所离这也不远,就自己走回来了。”程南回答,“正好遇见你出门,省得白跑一趟。”
没料到程南会回答他,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贺程萧一时间都有点懵,“……你才认识他几天就开始坤叔坤叔的叫了,还有,谁说我要去接你?我这是看着家里没酱油准备出去买酱油的。”
贺程萧看了他一眼,然后挥挥手:“先去洗手,洗完手就来吃饭。”
“……哦。”
程南应了一声,转身去洗手了。
没有争吵,没有打闹,两人难得安静地吃完了这顿晚饭,吃完后程南就站起来,准备收拾桌子,贺程萧盯着他许久,确定这人是如假包换的程南之后,又站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干嘛摸我?”程南眉头皱起来,嫌恶地看着贺程萧,“大晚上的是有毛病啊还是吃饱了撑的?”
贺程萧庆幸他没有发烧,但对程南今晚上这一切举动都感到十分诡异,不过秉着成年人临危不乱的人设,他面上没多表现什么,只高冷地咳嗽了几声,然后伸手就把程南校服给扒了下来。
“看我干嘛?这校服被你都快扯烂了,要是不补一补,你明天穿这破布上学啊?”
他迎上程南疑惑的目光,而后不客气地拽过校服走向客厅,“你先把桌子收拾了,这校服口袋我给你缝上。”
程南依旧没杠,乖乖把饭桌收拾了,把碗筷给洗了,之后他走到客厅,看见贺程萧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正一针一针、仔仔细细地缝他校服破了的口子。
客厅里的灯泡不是很亮,暗黄色的,平常程南觉得这黄色的灯光照在哪里哪里都显得破败,可现在他看着在灯下的贺程萧,心里竟泛起温暖又安全的感觉,他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贺程萧在那补他的校服,而贺程萧感觉到了程南的视线,他被盯得有些脸热,于是抬起头看向程南:“手机不玩啦?坐这儿看我缝衣服。”
“没,就是想看看,毕竟大男人缝衣服还挺难得的。”程南回答得轻描淡写,但立刻就得到了贺程萧的一根针恐吓,他微微偏过头,不去看那亮闪闪的针尖:“我看你这针线活还不错,谁教你的?”
“陶婶,还有三奶奶,以前我还小的时候,好多衣服都是她们帮我补的,我在旁边看着,看多了自己也就会了。”
贺程萧难得和程南正常交流一次,脸色都变得缓和。他低下头把线咬断,随后打了个结,拿起校服看了看,“虽然咱们钱也还够花,可该省的还是得省,所以就先将就下吧。等过年了,我再给你们买新衣服。”
“来,穿上看结不结实。”
程南乖乖地站起来,穿上校服。贺程萧针线活还不错,虽然校服料子着实垃圾,但一针一线缝的颇为细密,贺程萧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点头:“行,看着还够你造作一年,不过下回跑跑闹闹的时候可得注意点,要是再破了。这衣服就不好补了。”
“你放心,”程南垂下头,去看校服上细密的针脚。
“我以后,不会再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