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第一次班会，白志平宣布了两件大事情。

一件是让林澈担任纪律委员，帮助原先的纪律委员维持班上的纪律。另一件就是学校即将举行一年一度的校歌合唱比赛，到时候高二班级全体都要参加，优胜者不仅可以加分，还可以拿到学校提供的奖品。

两件事一宣布，全班哗然，原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林澈也坐不住了：“老师，我从来没答应过我要当纪律委员的事情，您怎么直接就给班里宣布了？”

“我是班主任，决定权在我。这件事由不得你。”一直民主的白志平这次竟然□□了一回，“林澈你的成绩很优秀，所以花点时间在别的方面也没有什么大碍，而且我觉得你的气质很适合当风纪委员，铁面无私冷酷无情，如果你能盯着咱们班的同学，那咱们班的学习氛围绝对在咱们年级一骑绝尘，策马奔腾！”

白志平在讲台上做了个向前进的手势，转而哈哈哈大笑起来，在后面的徐梓航看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侧过身子，对自己同桌说：“老师这乱用成语的毛病又犯了。”

“嗯嗯，”同桌见怪不怪地把自己的英语书翻开做作业，“幸好语文老师不在，不然的话，估计又得被气出高血压。”

白志平在讲台上笑了几声，见大家都一脸呆滞，便识趣地收回笑容，一锤定音：“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那咱就这么定了，林澈你如果有什么质疑下课来我办公室说。咱们主要还是说一下校歌比赛的事。”

校歌比赛在这个中学的历史很久了，基本上算是每届高二学生都会经历的大型集体活动。学生们不仅要比赛合唱校歌，还要合作一首自己班级的班歌，班歌的作词作曲还有演唱的服装道具，都由学生和班主任们自主完成，算是个比较隆重的活动，因此班里的同学立马从林澈当选纪律委员这件事上转移了注意力，对这次校歌比赛开始激动起来。

“这件事情班长还有文艺委员负责，有什么资金上或者制作上的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不过我提前声明一点哦，参加比赛是大事，但是必须还是要把学习放在第一位，任何人不能以比赛为借口逃避学习任务，更不能占用学习时间，明白了吗？”

“明白！”

得到学生们笃定的答复，白志平放下心来，让丁晨还有文艺委员周一凡操刀这个比赛。丁晨做事效率极高，再加上周一凡这个音乐小才子还有几位同学的帮忙，很快地就把班歌制作出来，demo放给大家听，大家也没有意见，于是接下来就开始选指挥。

一般校歌合唱比赛每个班都要有指挥，他们不仅起到指挥音乐的作用，而且还代表了每个班级的门面。因而选择出来的指挥不仅技术要过关，而且长得还得盘靓条顺，本来大家一致觉得林澈上就ok，毕竟除了性格有点过于高冷外，其他硬件设施都上得了台面，然而林澈却拒绝，理由简单，但让人无法反驳：“我五音不全，让我指挥，你们想让咱们班垫底？”

丁晨无奈只得继续搜索，最后在茫茫同学中找出了一颗蒙尘明珠：“贺程言，你应该唱歌不走调吧，要不你来当指挥行不行？”

突然被点名的贺程言愣住：“啊？我？我……”

“啊你同意是不是，那就这么定了。”

丁晨直接跳过贺程言的回答，接着就拍板定下：“那我们这次指挥就是贺程言了啊，大家鼓掌！”

“……”

在激烈的掌声中，贺程言就这样半梦半醒地接受了这一任务。

虽说他唱歌不跑调，但也不是什么音乐天才，一开始还真是有些手忙脚乱，而各位同学们也是瞎跟着乱唱，听得一向对音准敏感的周一凡连连摇头叹气，看向丁晨的眼神也愈发幽怨。丁晨顺感不妙，连忙去找白志平求助，白志平热心地把自己搞音乐的朋友叫来当老师，结果一进门，差点被班里巨大的音浪给轰出去，那位音乐朋友看着个个铆足了劲准备用高音一展风采的同学们，不禁抹了把汗：“同学们，唱歌声音大是好事，但是吧，唱的大声不一定是唱得好，咱要有技巧，懂吗？”

站在各自座位上的同学们满脸迷茫。但还是发挥好学精神，认真地听音乐人朋友教他们怎么唱，旁边贺程言也在尽心地学，不给大家拖后腿。

下午吃完饭，他看离晚自习还有不少时间，就跑到备用教室里，对着黑板一遍遍练习动作，他做得认真，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走了进来：“贺程言，你在干嘛？”

贺程言闻声回过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林澈，有些尴尬地放下手：“我……我在练习指挥动作。”

“……哦，”

林澈点点头，而后坐在位置上找自己放的书，贺程言没有管他，又在一边自己练习，他正练得起劲，忽然听见林澈在旁边说：“手臂不要抬得太高了，基本上在你胸前就好，不然看着很别扭。”

“嗷嗷，好，”

贺程言听罢，立刻调整了自己动作，而后林澈又指出了几个小毛病，贺程言也一一改正过来，这样帮着完成两首歌。贺程言舒出一口气，随后坐在了林澈身边：“想不到你还挺懂这个的嘛？那当初为什么还要拒绝当指挥？”

“为什么要当？”林澈反问，“当这个指挥，既不能让我的成绩更进一步，又不能让我获得什么，我为什么要做这等没有意义的事情？”

贺程言被林澈问到了，他一时语塞，但还是抓抓脑袋，不是很同意他的看法：“我觉得不一定做什么事都要追求意义罢，有时候只要开心就好，就像这个合唱，虽然对学习是没什么太大帮助，可是大家聚在一起唱歌，就很高兴，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林澈愣怔了下，随后转过头继续看他的书，“我觉得你说的这些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感兴趣。”

贺程言看着他依旧一幅事不关己好像只有学习才能使他像个人的样子，有点无奈：“虽然咱们这个年纪的确是以学业为重，但是如果学习占据了生活的全部，这样貌似也不太适合。如果只知道学习而不去跟别人交流，这样跟机器又有什么两样？”

眼前拿着书本的手稍稍握紧，随即又松开，“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啊，同学朋友交往什么的，只会影响我学习的效率，与其像这样站在那跟着傻唱，还不如抽时间多练几道题，多背几个单词。”

“啊？”

贺程言头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真有“我爱学习，我不需要朋友”的中二发言，一时间都张大了嘴巴，他托着腮看着面前的黑板，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林澈：“可要是生活里只剩下学习了，还有什么意思呢？”

林澈身子一僵，脑海里闪现出女人焦灼的脸。还有贺程言陆也他们在一起唱歌的场景。哭声呵斥声和歌声在他脑子里交替着重叠，混乱，直至全都化作白光，把自己的心脏都刺穿。

他猛地用力，指甲划破薄薄的书页，露出一道再也无法合上的沟壑。

——

过了两个星期，大家都练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准备服装。班会上，白老师极力推荐女生穿及脚踝的长裙jk，男生则配合女生穿上制服，梳上背头，像热血高校的小栗旬那样，绝对一出场就抓人眼球。坐在第一排的jk资深爱好者阮冉干笑一声，说如果不想被当成不良少年还没上台就被保安驱逐出去，那最好不要听白老师的。

商议再三，最后大家还是选择了最妥帖的西装礼服，比赛当天，他们都兴奋地换好衣服，甚至还化了妆等着上台。候场的时候，陶心远拎着相机在后台转来转去，忙着给他们拍照留念。徐梓航看得头疼，趁着她跑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一把拽住：“我说你留着精力在台上唱歌比赛不行吗？非得满后台晃悠，我眼都被你转晕了。”

“你懂什么，现在可是咱们难得忙里偷闲的时候，不抓拍点精彩瞬间怎么可以呢，”陶心远拿起相机放在眼前，“不过你看见言哥和陆也了吗？我还想给他俩拍张合照呢。”

“陆也陪着言哥换西装去了，言哥不是指挥嘛，所以老白专门花重金弄来一套礼服，也算是给咱们班门面镀个金，”徐梓航说着，伸手把陶心远后背还没完全拉上的拉链拉好，“你看看你，就知道满屋子乱窜，自己衣服拉链开了都不知道。”

“是吗？”陶心远刚要转身，却看见贺程言和陆也从换衣间走出来，“哇！言哥你好帅啊！”

穿着一身燕尾服的贺程言和陆也并肩走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们笑了：“我第一次记穿西装，感觉还行吧？”

“岂止是行，那简直是帅到没边了，”徐梓航冲他竖起大拇指，“我要是女生，绝对爱上你。”

“净说胡话，”贺程言笑着锤了下他的肩膀，转身看向陆也：“你觉得怎么样？”

“那还怎么样？当然是帅啊！”陆也伸手扶正贺程言的领结，“我们言宝是天生的衣裳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贺程言嘴角扬起：“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来来来，徐梓航闪一边去，我给言哥还有陆也拍张照，”此时陶心远对着他们举起相机，“你们两个人穿着西装看着好搭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么搭，不行我一定要拍下来，不然白拿这相机了。”

“行啊，”陆也欣然同意，揽过贺程言的肩膀，“说起来，自从上学之后，我俩就没一起照过相了呢。”

他俩站在那里，由着陶心远举着相机咔嚓咔嚓一通拍，拍完之后，陶心远看着相机里的他俩，捂住心口，热泪几欲盈眶：“果真人是衣裳马是鞍，你看陆也平常也没看出来这人有多帅，没想到西装穿起来还真挺人模狗样的……跟言哥站一起，还真有内味儿了……”

“喂喂喂陶心远你别学咱班主任乱用成语好不好……”

没等陶心远认真欣赏完自己的杰作，他们就要上场比赛。同学们按照顺序依次站好，贺程言站在最前面，旁边叶舒遥穿着长裙坐在钢琴前面，等着贺程言的手势，准备伴奏。

贺程言站在那里，看他们在自己面前各自找好位置站定，此时他心如擂鼓，握着指挥棒的手心开始冒汗，黏糊糊得，说不出的紧张和忐忑。

此时全部人都已经在台上站好，一片寂静。这时候贺程言望向陆也所在的位置，看见陆也冲自己眨了下眼。

似乎是在对他说不要怕，我在这里。

贺程言一愣，随即笑了笑，而后抬起手，开始了自己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

钢琴声在此刻悠扬地响起，贺程言全身心投入其中，和在台上的每个人一样，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都是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和生命力。

他们在最好的时候歌唱，

歌唱的，也正是最好的时候。

林澈站在那里，和大家一起开口唱着班歌，他知道贺程言看的是谁，但却不明白为何贺程言的笑容为什么会那么耀眼，连眼睛都在闪闪发光，照亮他这小小的角落，他跟随他们唱着，心里却是空落落的虚无。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唱。

除了自己。

林澈眼神黯然地跟着他们唱完了一整首班歌，接着便是校歌合唱，趁着换伴奏的空挡，大家都暗自深呼吸放松，这时候，林澈忽然感觉手被轻轻触碰了下。

“……你干嘛？”

他猛地挺直腰背，偏过头，瞄了一眼他旁边的那个女孩。

“刚才听你声音都在颤呢，怎么，年级第一还害怕这场面啊？”

在林澈旁边的陶心远直视前方，脸上仍旧保持着标准微笑。她稍稍侧过身，眼睛始终看着前方的观众席，声音却在林澈耳边分外清晰。

“别紧张，加油，咱们一起把这首歌唱完就好了。”

林澈愣住，随后低下头，看见她的拳头握起来，上下晃了晃。

她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专属于校歌激情澎湃的伴奏响起，一曲唱罢，幕布落下，紧绷着的身体一瞬间放松，大家呜呼松了口气，对台上这紧张难熬的几分钟既感慨又不舍，这时候白志平走过来，说大家表现得很好，拿着相机要来拍照留念，他们欣然同意，保持着刚才的站位姿势，贺程言则站在中间，身后正是陆也。

“刚才表现得真好，”陆也手搭着贺程言的肩膀，轻轻往下按了按，“帅得我都睁不开眼了。”

贺程言笑笑，而后听见老师让看镜头的声音，“那能得第一名吗？”

“肯定的啊，”陆也看着面前的镜头，嘴角上扬。“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第一名。”

“咔嚓。”

贺程言一愣，随即眼前白光闪现。

而那令人雀跃和心动的青春年少，

便在这一瞬间，成为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