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学,贺程言就被白志平叫到了办公室。
“听说你这个暑假没有去上补习班,都是在家里学的,怎么样,在家里学习,感觉还好吧?”
办公室里,白志平吹了吹保温杯上的茉莉花,而后脸上带笑地望向自己的课代表,贺程言被他过于“慈祥”的微笑搞得心里发毛,但还是老实地点点头:“还好,我自己在家做了个计划表,时间都安排得很充实,而且计划的基本都完成了。”
“哦,这样啊,那就行那就行,”白志平跟着点点头,“没事儿,就是来跟你唠唠嗑,不用紧张,放松,咱们两个人不用这么见外。”
看着白志平越发诡异的笑容,贺程言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脖子:“老师,我都当了您一年的数学课代表了,有什么话,您就直接说吧。”
“咳咳咳,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饶弯子了,”白志平清清嗓子,把一张表递给贺程言,“你也知道现在已经高二了,正是学习积累的关键时期,咱们学校虽然硬件条件差了点,但还是一直努力想给同学们营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宿舍楼一直都是优先给高三的学生住,但今年呢,学校准备空出一部分,把它们分给咱们高二的学生,名额有限,一个班里就俩,我打算把你和林澈报上去,毕竟在学校学习还是比在家里更好一点,你说是吧?”
贺程言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住宿申请表,有些纠结:“可是我家离学校挺近的,不耽误上晚自习,我对住宿,也不是很感……”
“我知道你从来没住过校,所以一开始对它肯定是排斥的,”白志平敲了敲保温杯,语气平和,“只不过你要明白,我之所以把你叫到办公室来和你商量这件事情,真的是经过了多次考量才打算的,住校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这次学校还专门安排了两人间,不多不少,你和林澈住进去,两个人互相学习帮忙,一定会有进步的。”
他见贺程言还在犹豫,便放下保温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一直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学生,所以对于住校这种小事你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如果你是在担心费用……这个我也替你考虑好了,你一直都领着贫困生补助,这次的名额也还是你,你就拿着这份补助的钱交上,要是还不够,剩下的我给你补上,你就安安心心住着,不要担心其他的。”
“老师您不用这样……”贺程言感激又惭愧地看着他,“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您不用自己掏钱。”
“没事,要真想谢我,就赶紧搬着行李住进去,”白志平豪爽地一挥手,“回头我可指望着你和林澈给我考一个清华北大出来,给我争光呢。”
第二天,贺程言便搬着行李住进了学校宿舍。
“这宿舍设施不错啊,还有独卫和柜子,桌子也有。”
陆也搬着被褥,在宿舍里左右环顾,贺程言帮他把被褥放下,随后铺好,陆也拍了拍床,问:“这褥子看起来不厚实,回头要不要给你加一床?”
“不用了,这里宿舍有暖气,冬天很暖和。”贺程言一边说,一边把暖水壶和洗漱的用具放好,“而且这些被子哥都晒过,软和得很,也没什么潮气,不会很冷的。”
“那就行,你从小就怕冷,一到冬天手脚就冰凉,要是这宿舍冷,那可就受罪了。”陆也说着,倒在了贺程言床上,“这宿舍可真好,弄得我也想住宿舍了。”
贺程言没说话,只站在他旁边,把桌子上的杂物收拾了。
“怎么了?”陆也看见贺程言兴致不高,有些疑惑,拽着贺程言校服下摆拉他坐下,“住校你不高兴吗?”
“我住校你很高兴?”
“当然了,这里条件这么好,还有林澈跟你一起住,你们一起学习,那对提高成绩肯定有帮助啊。”陆也诚实回答贺程言的问题,“怎么,你不想跟林澈一起住?”
“不是,”贺程言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个滋味,按理说给安排了这么好的学习环境,他是该很高兴的,可是一想到不能跟陆也和程南一起上下学,他又有点难过和失落。
而且陆也高兴个什么劲儿啊,他就这么喜欢自己住校?
之前还说见不到自己心慌,千哄万哄地劝自己在他家学习呢?怎么一住校他就一口气答应了呢?
真是陆也的嘴,骗人的鬼。
贺程言想到这里,心里更不爽了:“没有,我没有不想和林澈住。”
陆也看着他冷下来的脸,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根源所在:“那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因为住校就吃不到我哥还有陶婶三奶奶做的饭了啊,”
贺程言想了半天,终于找了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搪塞他,“住校只能吃食堂,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就这事啊,”陆也恍然大悟,然后搂住贺程言肩膀,让他放心,“没事,以后你要是想吃家里做的饭了,就给我说一声,我拿饭盒给你送过来。”
“……嗯。”
贺程言低下头,声音有些闷闷地回了句话,陆也见他情绪有点低落,便伸手捏捏他的脸蛋,将他嘴角扯到两边,“行啦,第一天住校,条件还这么好,开心点嘛,今天晚上想吃什么?说,我给你买。”
“我……”
“你来了啊,我以为你还得几天时间才能到呢。”
贺程言还没回答,林澈就走了进来,看着他们,嘴角扯出一个平平的笑。
虽然都是同一个班,但林澈这一年的活动范围都是在以自己为圆心半径约一米五的圈圈里,除了吃饭上厕所以外,基本没有见到他出这个圈圈,因此和坐在角落的贺程言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并且由于他过于专注和狂热的学习态度,如同受损ai般的对外界毫反应的死人脸,使得全班人除了叶舒遥之外,没有人敢接近他。当然这些林澈貌似都不在意,只是坐在座位上低头学习,像永动机似的,不知停歇。
这时候贺程言和陆也看见他,都站起来和他打招呼,林澈看着他们,礼貌性地点点头:“这宿舍就两个人,大家都是同学,以后还请多多包涵了。”
“这有什么包涵不包涵的,都是同学互相体谅帮忙都是应该的嘛,”
贺程言还没说话,旁边陆也就先站出来,“言宝这人没什么毛病,就是有时候太顺着别人,从来不考虑自己,这以后我不在他身边,还请你多照看下,我……”
“你说什么呐,”贺程言在一旁听着不乐意了,“说得好像我刚从幼儿园出来的一样,老把我当小孩儿看。”
“这有什么,你还没成年呢。可不就是个小孩吗,”陆也伸手揉乱贺程言的头发,“况且,要不是你高考需要时间学习,你以为我放心你在这里住着啊?没我看着,你又该委屈自己了。”
“哪有那么多委屈啊,”贺程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天天在厂子里,衣服破了也不知道换。”
他说着,拽起已经喇开一道口子的校服指给陆也看,“我知道陶婶都忙,你也不在意,可是有时间也找个人给你补上啊,就这么埋汰着,多不好。”
“行行行,回头我让我妈补上,东西都收拾好了,没什么事,咱们就先去吃饭吧,”
陆也说完,拉起贺程言的手就要离开,他们看见林澈还站在那。这才意识到刚才他们一直把他晾在一边:“额……你去吃饭吗?要不一起?”
“不用了,我晚上一般不去食堂,”林澈倒没有多生气,他只是看了有些尴尬的两人一眼,万年冰封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玩味的笑,“你们去吃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
贺程言看着林澈的笑容,有些脊背发凉,直至离开的时候,也还是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觉得心慌。
他叹了口气,心想果然也只有叶舒遥和林澈,才能坐在一起这么久吧。
毕竟常年面瘫般的脸一旦有了多余的表情,也实在太吓人了。
谁能受得了啊?
——
贺程萧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了。
他在医院里照看了一天病人,下班又在仓库搬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货,浑身已经像散了架一样,但好在这个活找的是临时工,工资也是当晚就结,不会拖欠,这让贺程萧感恩戴德,拿到钱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疲惫和疼痛消散了一半。
发钱的时候,那个曾经和他一起在街上叱咤风云的老友看着他疲惫的样子,不禁有些惋惜,好好的一个医学生,过了实习期就是拿着工资无忧无虑地过下半辈子了,干嘛非得打这些零工,体验生活也不是这个体验法吧。贺程萧白了他一眼,心道你家里有两个上学的弟弟你试试?
两个人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都等着自己拿钱穿衣吃饭,要是不挣点零花,光靠那点赔偿金,那还有活路吗?况且以后贺程言还要上大学,程南也要上完高中,之后找女朋友,结婚,生子,一笔笔算下来都是不小的数额,然而这些年赔给他们家的钱也已经用了大半部分,就光靠自己当医生的那点工资,连支付贺程言上大学的费用可能都……
想到这里,贺程萧有些懊恼,早知如此,他就不遵从他爸生前的话考什么劳什子医学院了,费钱费青春,还带着自己两个弟弟吃苦受罪。
简直太不划算了。
他这么想着,随后推开了家门。
“靠!你怎么不睡觉在这里坐着,吓我一跳!”
贺程萧看着坐在客厅的程南,捂住心口,吓得险些魂飞魄散:“饭不是在餐桌上吗?热热就能吃,没吃饱家里还有方便面,你泡一包不行吗非得等我回来!”
在沙发上已经快要睡着的程南被贺程萧一声吼给弄清醒了,他坐起来。随后揉了揉眼睛走到贺程萧身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今天接了个杂活,多干了点,”贺程萧说着脱掉了外套,“你怎么还不睡?明天不上课啦?”
“上,但我有东西要给你。”程南拿过沙发上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大纸袋递给贺程萧,贺程萧往里一看,又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巧克力!?程南你从哪里弄的?!”
“别人给的,”程南漫不经心地回答,“那些女孩子老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往我桌洞里面塞东西,我又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谁的,没法还,全扔了又浪费,就,就从里面挑了几样带回来,你看看有你喜欢吃的吗?”
“哟,没想到你在学校还挺受欢迎的啊,”
贺程萧把袋子往桌子上一倒,所有各种牌子的巧克力就这样洒在桌上,看的贺程萧眼花缭乱:“我的老天爷!这么多!程南你在学校到底多招女孩子喜欢啊!”
“也,也没那么多人……”程南挠挠太阳穴,“就那几个,也没什么,你要是喜欢,都、都拿去好了,反正我也不吃。”
“真的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些就归我了啊?”
贺程萧说完,伸手把巧克力拢在一处,笑的眼睛都眯起来:程南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极力保持住自己的高冷形态,佯装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吃呗,又没人跟你抢。”
“哎呀,程南你可真有本事,毛都还没长全呢,就能给哥哥找好吃的了,”贺程萧扒开一块巧克力包装纸,把它放进嘴里,得意地摇晃了几下,随后拍了拍程南的脑袋瓜子,“没白疼你。”
如果程南有尾巴,此刻只怕要翘上天了,他强忍住自己乐得摇晃尾巴的心情,一本正经道:“这算什么本事,我现在没钱,只能给你弄来这么些,等我以后赚了大钱,巧克力你要多少我就给你买多少,包你一辈子。”
贺程萧哈哈笑出声来:“你这个臭小子,年纪不小,口气倒是挺大,还一辈子的巧克力呢,你也不怕我得高血糖。”
他笑着站起身,拍拍程南的后背:“行啦,时候不早了,赶快刷牙洗脸,该睡觉了。”
说完他就抛下程南,自己去卧室换衣服去了。
虽然贺程言住校已经空出一间卧室,但是因为程南怕黑怕鬼怕老鼠,商讨再三也还是和贺程萧一张床睡,临睡前贺程萧关床头灯,却在伸手的时候“嘶”得一声痛呼,程南一下子坐起来,凑到贺程萧身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就是今天晚上卸货的时候,肩膀不小心被砸了一下。”贺程萧皱皱眉,“应该没什么大碍,明天……哎哎哎唉你这孩子扒我衣服干嘛!”
没等贺程萧制止,程南就眼疾手快地扒下他肩头的那层布料,随即看到了那大片的紫红色淤青。
很大一片的紫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扎眼,看得程南呼吸都停滞:“怎么伤得那么厉害?”
“哎呀没事,就那么点青,回头贴个膏药就好了,”贺程萧看见程南愣住,连忙把衣服拽上去,盖住那片可怖的伤痕,“你哥我以前打架的时候,身上的伤可比这厉害多了,我也没哼一声,放心好了,这点伤没什么,真的,睡觉吧,你明天还要上学呢。”
他说完便要躺下,没想到却被程南一把抱住,让他动弹不得。
少年人劲瘦的身体紧紧贴住自己的后背,年轻而炙热,熨得他心跳都不由得加速,贺程萧喉结上下滚动了下,随后低头要扒开扣在他腹间的手,没想到却被反手握住,带着他的手再次扣上他的小腹,贺程萧被这强势的动作弄得呼吸一紧,随后便要转过头来警告他,“程南你听话,明天还要上学呢。”
程南充耳不闻,只定定地看着他的肩膀,最后趴在了他的后背上。
“哥,贺程萧。”
“等我长大了,我养着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