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学校自行组织的高三第一次模拟考成绩出来了,这是成绩单,你们看看。”
办公室里,白志平指着电脑的表格给后面三个人看,“你们仨我是放心的,只要保持在这个状态,考一个好学校基本是可以的,徐梓航平时吊儿郎当,但是冲起来也应该是匹黑马,这个我后面会和他谈,现在我要和你们讲的是,你们的志愿问题。”
他转过身,看着面前三人,眼镜反射出犀利的光,“都这个时候了,想必你们心里也该有自己想上的学校和专业了吧?”
贺程言左右看了看旁边林澈和叶舒遥,见他们依然面无表情,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而白志平看见贺程言细微的表情,便直起身子拍了下腿:“贺程言说罢,我也正好想和你聊。”
贺程言猝不及防被点名,一时间有些懵,“对不起老师……我,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这可不行啊,高三上学期都快结束了,你现在还没想好可不行”白志平吹了口保温杯上浮着的茉莉花,有些担忧地看着贺程言,“你成绩一直都不错,在咱们年级是排的上名次,985、211都是可以考虑的。这样吧,我给你在既定范围里选几个,你从这里面自己挑挑看,之后照着这个目标使劲冲就够了,行不?”
“……这个……老师我还是自己选吧,”
贺程言思索片刻,最后抬起头回答:“我会好好考虑您的选择,不过这件事还是挺重要的,我还得回去和我哥商量商量。”
“嗯,这样也行,不过我得多说一句,外面的世界可是比咱们这里大的多,也精彩得多,咱可别因为眼前的一点小障碍,就误了整个大局啊,”白志平说道,“有什么事就和我交流,老师能帮得上的,会尽量帮的。”
“我知道,谢谢老师。”
三人又留在办公室十几分钟,最后回到教室。这时贺程言发现大家都在桌子上放着一张小纸条,问了才知道是白志平要收集他们想考的大学,然后把它们都打印出来,贴在墙上以激励。“唉!老白现在也太急了点,这么快就收集志愿,看大家写的踌躇满志的,到时候有几个是真正如愿的啊。”
陶心远趴在桌上,对着自己那张空白纸条唉声叹气,徐梓航在旁边,拍了下她脑袋警告说:“紧要关头,你可别在这里动摇军心啊,不然让老白听见了又请你到办公室喝茶。”
“喝吧,反正也没多少时间去他那里喝茶了,”陶心远又是一声长叹,“你填的哪里的学校?是外地的吗?”
“我还没想好,反正哪哪都一样,”徐梓航表示很无所谓,“言哥你和林澈还有叶舒遥去办公室,是不是老白问志愿的事情啊?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贺程言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摇头:“我还没想好,还得和我哥商量一下。”
“言哥肯定是不用担心了,他成绩那么稳定,肯定会考得很好的,”陶心远在一边插嘴说,“以后绝对是要去外地发展,反正不会呆在咱们这个小地方,你说对吧,言哥?”
贺程言没应,只低下头,眼前的白纸晃了一下。
这天正好是周五,住校生也跟着放假回家一趟,贺程言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把志愿的事情跟贺程萧他们说了。贺程萧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听老师的话,放心去考,“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咱家就算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你委屈了,你这一年就放心大胆地干,不用想别的。”
“没错,”旁边程南边吃着饭边含糊不清地附和道,“你考得好,咱们家里脸上也有光,再说了这地方这么破,呆在这里也是浪费人才。”
贺程言听了,不由得攥紧手里的筷子,“可是如果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估计一年也就来两次,那万一家里有什么事的话……”
“家里还有什么事,再说了,等你上大学我就给你买部手机,要是想我们,打电话不就好了?”贺程萧笑道,“现在手机都能打视频通话了,你以后就算在外地也能看见我们,也不用舍不得,人大了,总该出去走走的。”
“没错,”程南再次附和,“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们,我自己没什么事,至于贺程萧,我会帮你照顾他的。”
贺程言愣住,而后便看见贺程萧伸手给了程南一个爆栗子:“照顾个屁!就你这样还照顾别人呢,能把自己顾好就不错了!成天说这些屁话,快吃饭!”
“我没说屁话,我认真的。”程南很是严肃地反驳,“我说我要一辈子养着你,那真就是一辈子,从来不食言。”
贺程言又是一愣,表情僵硬像座石像,亘在这两人之间。他看见贺程萧的耳朵已经透红,眼里也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但很快地,他便恢复原来凶巴巴的样子,抬手给了程南一巴掌:“不食言有什么用?你现在未成年能干什么?少给我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行了行了不说了,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贺程萧说完就继续夹菜吃饭,连姜片都吃进嘴里了也没什么反应。
等到贺程言放假回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年关。贺程萧站在atm机面前,盯着屏幕上那点可怜见的银行卡许久,最后还是咬咬牙,从里面拿了2000块钱出来。
快到除夕,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忙碌地准备年夜饭,尽管贺家一整年没有收入只有支出,但年还是依旧要过的,尤其是贺程萧在看见贺程言和程南穿着已经洗的没多少棉绒的棉服和几乎快要掉底的鞋子时,更是下定决心,要取点钱给两个弟弟置办一整身新行头,崭崭新新地过一个年,毕竟过年买新衣服是传统,他也不能看着两孩子穿的破破烂烂,忍受旁人审视的目光,到别家串门拜年。
贺程萧拿着这一打钱,心情意外地由沉重变得轻松,钱都取出来了,再塞回去也不可能,他已经打算好了,拿着钱,先带俩人去城里好好吃一顿,再去逛商场,置办两身好衣服,要是还有剩下的,就一起去菜市场再屯点年货,上次程南想吃鱼,这次可以买一条……
他正想着,忽然就被前方的一个小摊吸引住了目光。
摊子不大,摊主倒是挺多,穿着羽绒服的三个男生蹲在摊子前,迎着寒风在那里叫卖,招呼客人,看着倒也热闹,他们卖的是春联和窗花,红通通在地上摆了一片,给冬日荒凉的大街上,倒增了一份节日的喜气。
此时在摊子上的三人丝毫不知晓路对面贺程萧的存在,他们早上七点出摊,到现在已经卖出去不少,收入可观。这时候陆也蹲在地上,数了数腰包里的钱,高兴地对贺程言说:“唉,我说程南还真有经济头脑啊,想出这么个挣钱的法子,就咱这一上午,除去买红纸和毛笔墨汁的钱,挣了不少呢,怎么样,要不要吃个饭庆祝庆祝?”
“别了,刚挣点儿钱,还是攒起来吧,”贺程言在一旁,小心地把自己写的春联展开,晾干墨迹,“回去我再写点,明天还能卖一天。程南,你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这时候程南揉了揉鼻子,目光从马路对面移回到这里。为了这个年过得松缓点,他们三个人发挥自己所长,一个剪窗花一个写毛笔字,另一个负责统筹安排,在路边摆起了摊做起了生意,为了不让贺程萧担心,他们特意瞒着他,凌晨五点就出门,七手八脚准备好了才在路边摆起来,没想到意外地生意还不错,不到一上午就把本赚回来,再坚持坚持,中午就能赚不少。
三个人继续在路边做生意,期间遇见了在路上闲逛的陶心远。陶心远自己闲着没事,也帮忙跟着卖,她嗓门大,嘴巴又甜,站那里倒是把生意给带起来了。陆也弹了下她的毛线帽,颇惊奇地说:“没想到陶子你这么会说话,倒是有几分做生意的模样。”
“那可是,别小瞧我嘛,”
陶心远得意地扬起脸,随即揽过程南肩膀,笑嘻嘻的:“况且跟程南弟弟打配合,我们俩人一起,那肯定是所向披靡,天衣无缝。什么客人都能拿下。不过,你说我给你们赚了那么多,是不是你们该给点什么,意思意思啊。”
她说完,看着程南那张脸,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陆也回想起暑假时候的她,心头警铃大作,他连忙把程南拉到身后,脸上露出某种慷慨赴义的悲壮:“程南他只是个孩子你可千万三思!有什么事,冲我来!”
“你来也不行!”
旁边贺程言也急了,冲上去把他俩护在身前:“陶子你冷静点,除了这俩人,要什么我都给你!”
陶心远:“……”
——
几人卖了一整天,收获颇丰,贺程言和陆也准备再去买点红纸和墨汁继续写,所以就让程南先回去,给贺程萧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程南答应,然后便回了家,结果一进门,就被满屋的酒气熏得差点吐出来,他连忙打开灯,发现贺程萧趴在桌子上,周围还七歪八倒地竖着十几个啤酒罐。
“怎么喝那么多……”
程南皱皱眉头,伸手拍了拍贺程萧想让他起来,贺程萧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是程南,竟咧开嘴笑了,“是程南啊……饿不饿?我包了饺子,这就下给你们吃……”
他说完就要起身,没想到却软了脚,一下子摔倒在桌子旁,程南惊呼着赶紧扶他坐起来,贺程萧却摆摆手,笑着说:“没事……我自己能行……不用担心,嗝!我……”
“这还叫没事呢,就你现在这样,我真怕你煮饺子的时候一头扎进锅里,”程南冷着脸瞧他,“贺程萧你行不行啊,这时候还喝这么多酒,你也不怕把自己喝死。”
“行不行?”贺程萧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后又拿起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我当然不行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一个废物啊。”
啤酒罐子砸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震得程南头皮有些发麻,他走到贺程萧身边,给他倒了杯热水,“贺程萧,你喝醉了。”
“没,没没没没,就这么点酒,我怎么会喝醉呢,”贺程萧傻笑几声,使劲戳着自己心口。“我说的就是事实啊,我,贺程萧,没钱,没本事,一身臭毛病,不是废物是什么?我要不是废物,程丽丽会丢掉我离家出走?我要不是废物,老头会在干活的时候出意外被砸死?我要不是不废物,我两个弟弟在过年的时候,还会穿着一身破烂到街上去卖东西?!得了吧!我**本来就是个没用的废物,还**在这装什么*!”
程南安静地站在那,看着这个平日里护着他们的兄长突然就崩溃,在那里嚎啕大哭。他很疑惑为什么贺程萧每次和自己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露出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或天真,或狼狈,好像命运故意安排,要让他窥测到贺程萧的一部分真实的灵魂。
然而窥测到了又怎么样呢?
他又不是上天专门派来拯救贺程萧的。
尽管心里这么想,但程南还是伸手,试探地把贺程萧揽在怀里,像他之前对自己一样,轻抚着他的背。
他不会安慰人,可是他知道,这时候什么都不说,只抱住贺程萧会让他好受一点。
这是上次贺程萧教给他的。
不知过了多久,贺程萧终于累了,借着酒劲和困意,在程南怀里沉沉睡去,程南半拖半抱地他放到床上,撩起他挡在额头的刘海,目光像暗流涌动的深海一样晦暗。
他这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贺程萧。胡同里的人都说,贺家的孩子生的好,都随了母亲的样貌,父亲的性格,一开始程南自己还不信,可现在细细打量,他还真觉得贺程萧跟程丽丽有点像。
尤其是眼睛,形状好看,眼尾都是微微地翘起,一笑一嗔都带着几分情愫,即便现在还挂着几滴泪珠也不妨碍,反倒显得楚楚可怜,或许正因如此,无论是贺程萧还是程丽丽发火,程南都觉得没有丝毫威慑力,他根本就不怕。
程南坐在床边,握住贺程萧的手,不断摩挲着他的虎口,他看着这位与他有些一半相同血液的哥哥,看着他眼尾还未干的泪痕,忽然心里就燃起一团火,烧得他血液都躁动不安。
何处都是阻碍的荆棘,可他过于叛逆,叛逆地想要冲破它们,即使遍体鳞伤,也要触碰那不可触碰的禁忌。
这不能怪他罢。
要怪,只怪那禁忌太诱人了。
“贺程萧。”
程南注视着面前熟睡的兄长,沙哑地,轻轻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然后俯身,吻去了眼角处的那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