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坐上绿皮火车的那一刻，贺程言脑子还是蒙的。

火车在轰轰走动，窗外的树木和电线杆都变成一条飞速前进的直线。贺程言伸手掐了下自己的脸，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差点在座位上跳起来：“我们真的要去海边了？！”

“那当然，说了有时间带你去嘛，我可不会食言。”坐在旁边的陆也把水杯递给他，“没关系，我已经和萧哥打好招呼了，旅馆也定好了，就玩两天，耽误不了什么事。”

贺程言木然地接过水杯，放在嘴里喝了几口，还是觉得这有点像做梦：“那……郝娟知道吗？”

“知道啊，不过想去看海的是你又不是她，她知不知道的也没什么，不对你提她干嘛？”陆也不乐意了，“怎么感觉你老惦记我女朋友，一和我说话就提她。”

“我不是，我没有！”贺程言赶紧撇清关系，“我就是觉得你把她一个人留在那，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她又不是三岁小孩，我还用形影不离地照顾她吗？”陆也反问道，他拿出包里的小面包来，拆开包装袋递到贺程言嘴边，“先吃点这个填填肚子，咱们这得坐大半天火车呢，不吃点东西，身体可吃不消。”

贺程言低头，乖乖把小面包吃掉，刚吃完，又有根香蕉怼到他嘴边，他张嘴咬了一口，紧接着含混不清地说：“我现在还不饿，你先别拿东西给我吃了。”

“吃点嘛，反正时间还长着呢，”陆也也咬了口香蕉，“这个再不吃就压烂了。”

火车载着他们，经过半天的旅途，终于顺利到达目的地。下了火车，两人先在旅店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陆也就拉着贺程言起床，准备去附近的海水浴场。

他们来到的这座海边小城有些偏僻，交通并不发达，去往海边的只有公交和出租，可即便如此，往往一两个小时也不会来一辆车，他们俩在公交站牌下等了半个小时，眼见就要被太阳晒化，这时候陆也受不了了，戴着草帽就往旅店方向那边走，不一会儿，竟然骑了辆三轮车过来了。

“我打听过了，这里离海那边不远，店主说骑车半个小时就到了。我看他们楼下卖水果的这辆小三轮不错，就花钱租了一天，”陆也神情颇为得意拍拍这辆小三轮，“上来，我带着你！”

临海的公路上，戴着遮阳帽的少年骑着三轮车，载着另一个男孩，不紧不慢地奔向海滩。此刻晴空万里，蓝天澄澈得近乎透明，清爽的海风拍打着路边肆意生长的野草，吹起两人有些长了的额发，世界仿佛变得虚无，只剩下风和贺程言的心跳还在喧闹，还在一遍遍地，呼喊着少年的名字。

贺程言屈腿坐在三轮车后面，掀开帽子，抬头去看天空中棉花糖似的云，此时此刻，阳光耀眼得让他流泪，但他始终睁大眼，泪光中瞧见彩虹的光晕，美得是那样不真实，让他恍惚像在梦中。

然而这不是梦，这是比梦还要美好的现实。

到了海滩，大脑的晕眩和白光终于消失，贺程言如愿以偿地，和陆也站在了海的面前。

他看见了海，一望无际，和天空平行，广袤而辽阔。然而这时候他却并没有多么激动，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眼底泛起了湿意。

他实现了埋藏在自己心里许多年的愿望，和陆也一起看海。

可实现之后，他就要亲手结束这场盛大的白日梦。

帷幕最终要落下，这场独角戏的演员终于要退场。

他将埋葬自己所有的心动，然后祝福自己从来未参演过的男主角，有一个广阔的未来。

这时候陆也他看着起伏的海面，似乎比贺程言还兴奋，他高兴地大喊几声，又拿起沙滩上的小石子抛进海里，“海真的好大啊！真的一眼望不到头！言宝你快来看，这里……”

他兴高采烈地回头，却发现站在那里的贺程言已然泪流满面。

“怎么了？”他走过去，有些讶异地看着贺程言，“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没，没事，”贺程言抬手擦干自己脸上的泪，转而朝他笑笑，“就是看见大海，太、太激动了。”

“太激动了就喊出来嘛，干嘛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在这哭？”陆也弹了下贺程言脑壳，“喊出来，喊出来就好了，就像我这样，所有伤心难过的事就都被大海收走了！”

他说完，又朝海面喊了一声，于是贺程言也学着他，把手放在嘴边，冲着海平面，大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大声呼喊着，把这些年心底埋藏的秘密，全部诉诸于此。

陆也！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我是真的……

贺程言一直喊，喊得泪流满面，喉咙嘶哑，直到陆也拍着他肩膀叫他停下，他才转过身，一下子扑进陆也怀里。八壹中文網

“陆也……陆也……陆也……”

他流着眼泪，一声声地呼唤，在心里对他说了一千次一万次我喜欢你，然而陆也听不见，他只是抱住贺程言，拍打他的背安抚：“你不要伤心，以后就算我们不住在一起，那还是会联系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联系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再说了，还有，还有……”

陆也说着，声音也不由得哽咽，他紧紧抱住贺程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难过：“我也舍不得你，舍不得萧哥，舍不得程南，舍不得这里所有人。你那么不听话，要是没我看着，肯定又委屈自己，不好好吃饭不好好休息……该死，贺程言，你能不能让我稍微放点心！”

“至少别老哭啊，你知不知道你一哭我心里有多难受！”

贺程言眼泪流的更凶，他紧紧抱住陆也的脖子，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衣服，像是海水冲刷，洇湿一大片。

他将自己仅剩的那点肆无忌惮，都埋藏在咸涩的海水里。

然后，还给了他心爱的人。

——

此时此刻，贺程萧和程南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兴致勃勃地谈论未来的新家。

“用不了多长时间，这里就得拆了。咱们先跟言宝一起去他读大学的地方租房子住着，然后等拆迁款下来，我们再找人问问那儿买房有什么条件，要是不苛刻，就在那儿定居下来。”

贺程萧拿着笔，在纸上画下一四四方方的框，当做是以后新居的草图，程南坐在一边听他说房子的布置，听到一半，他忽然就打断贺程萧：“你以后想住什么样的房子？”

“嗯？”贺程萧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随便问问嘛，人总要有梦想不是？”程南回答，“万一以后实现了呢？”

“呵呵，也是，”贺程萧想了想，觉得程南这话说得没错，“我嘛，对房子的要求不高。首先客厅要够大够宽敞，不然以后来做客的人一多，就显得太挤了；厨房最好也宽敞点，油烟机一定要是最好的，不然到时候做菜搞得家里一股油烟味，做完菜连吃的胃口都没了；浴室要有一个按摩浴缸，墙上的瓷砖要贴隔音的；最好有个独立的衣帽间，里面放一个穿衣镜，客厅有飘窗，太阳好的时候，可以坐在那里看看书，喝喝茶，卧室的窗户最好是落地，像小说一样，晚上我拿着香槟酒，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整个城市，说：‘嗯，天凉了，该让王氏破产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完，随后被自己的话逗得前仰后合，程南看着他，微微勾起嘴角：“这还要求不高，你也太为难装修公司了。”

“你懂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我这点要求，算不了什么，”贺程萧说完，对着那张纸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我倒没什么要求，只希望能找套能住的房子，让你们两个有自己的卧室，这样就不用跟我挤一屋了。”

“为什么不能挤？”程南不乐意了，“我跟你一屋不挺好的吗？”

“傻子，你能现在和我一屋，还能一辈子都和我一屋啊？”贺程萧敲了他下脑袋，“以后谈恋爱找女朋友了可怎么办？”

“我不找女朋友，也不结婚，”

“……”

贺程萧看着程南认真的眼神，一时间心跳竟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得厉害，他又敲了下程南脑袋，板起脸教训他：“又胡说八道是不是？不找女朋友不结婚，你还准备呆在咱家一辈子啊。”

“我就是这样想的，”程南凑过去，揽住了贺程萧胳膊，“我就是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贺程萧喉结上下滚动，始终不敢去看程南的眼睛，仿佛只要看了，他的那层伪装就会立刻被那炽热的眼神戳穿，他掰开程南的手，刚要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却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他赶紧借机离开，起身去开门。

“谁啊？”

他打开门，探出头来，却看见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站在他家门口，外面还停着一辆豪华轿车，保养得油光锃亮，一看就不是那种平时开在泥土石子路上的。

贺程萧看着最前面的男人，脸上的表情猛然就凝固，不是因为他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人觉得压迫，也并不是因为他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西装压人一头，而是那张脸。那张和程南有五六分相似的脸。

如果程南和他站在一起，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俩才是亲生兄弟。

贺程萧心头猛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甚至想立刻把这扇门关上，然而理智让他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他只是呆呆地站着，等待那个男人说话。

这时候西装男看着贺程萧，疏离而绅士地开口问：“你好，请问这里是程丽丽的家吗？”

“程丽丽是我妈，她已经去世了，你找她，有何贵干？”

“抱歉，我不是来找她的，”西装男朝贺程萧微微一笑，

“我是来找我弟弟，叶承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