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程言回来的时候，才知道程南已经走了。

他没能见到程南临走前最后一面，连事情也是通过陶婶知道的。那天开着玛莎拉蒂车子的西装男，在进去贺家两个小时之后，带着程南扬长而去。而那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程南并不是程丽丽在外生下的骨肉，而是被她故意偷走的，别人家的孩子。

而起因，只是做了叶家情妇的程丽丽在产下一个死胎，无望用他拴住叶家董事长的心之后，竟然假装了护士，把刚刚出生不久的叶家小儿子抱走，以报复叶正新对她的始乱终弃，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没有丢掉程南脖子上的那条项链，似乎好像还在对叶正新抱着某份期待，亦或者是愧疚，想用以这种方式来减缓自己的负罪感，但追究这貌似没什么用，程南为了贺程萧卖掉了那条项链，叶家的人通过那条项链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小少爷，物归原主，尘埃落定，再去计较已逝之人的那些恩恩怨怨，也没多大意义了。

贺程言在听完这些之后，立马就回到了家。他们房子窗户小，平常如果不出太阳，屋里就是一片阴暗，而此时此刻，贺程萧就坐在这片阴暗里，低着头，正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出神。

“哥……”贺程言走上前，喊了一声。

听见贺程言的声音，贺程萧立刻抬起头，仓促地笑笑，“你回来了啊，我……我给你说件事，程南……啊不，是叶承南，他、他昨天被他亲哥，给接走了。”

“我知道，”贺程言定定地看着他，“这些陶婶已经和我说了。”

“哦，知道了就行，你别说程南还挺厉害，家里竟然这么有钱，听说还是家族企业呢，”贺程萧抹了把眼睛，把银行卡给贺程言看，“你看，他们还给了咱们一张银行卡，说是这一年照顾程南的感谢费，里面可是二十万呢，可让咱给赚了……”

贺程言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他身边，听贺程萧在那里碎碎念，直到最后所有的喃喃自语，都变成压抑在喉间的哽咽。

他知道程南对贺程萧而言，或许不止是弟弟那么简单。

约莫这辈子，程南就成为了他一辈子无法愈合的那根肋骨。

可能深埋于身体，可是大概一碰，就会很疼。

疼得他再也无法忘记他。

——

胡同里的人陆续搬走，贺程言的高考成绩也出来，考得很好，分数足以够上他愿意去上的那个学校，陶心远成绩虽然没有那么惊艳，但这一回也算是尽了全力，没有遗憾。不过让人意外的却是林澈，这个平日里一直蝉联第一名的学霸，却在最后一次考试翻车，屈居第二，而在他上面的，正是本届最大的黑马，徐梓航。

听到徐梓航成为学校第一名并且还是省理科状元的时候，贺程言并没有向其他人那么惊讶，他这三年早看惯了徐梓航藏拙的招数，因此这次所谓的逆袭在贺程言眼中根本就不叫逆袭，叫正常发挥。

毕竟每次考第一的那叫学霸，而想让自己考几名他就考几名的，叫学神。

徐梓航就是这样的学神。

考完之后的同学聚会上，大家都挤在一起给白志平敬酒，然后又逮住徐梓航给他灌几杯，徐梓航照单全收，酒酣耳热之际，他拉过贺程言还有同桌丁晨的肩膀，大声说：“这三年，不仅要感谢咱们老师的培育之恩，而且还得感谢言哥！还有我们浩子！班长！感谢！感谢你们二位！尤其是言哥！谢谢你！谢谢你这三年……呕！”

他话还没说完，就捂着嘴哗啦啦吐了，这时候班里人对他所有的敬仰也全部打回原形，嫌弃地要把这货抬出去斩首，他同桌杜浩然还有贺程言扶他起来，他却趁机拉住贺程言的手发表他没说完的感谢致辞，说到一半就又吐了，大家捂住鼻子要跟徐梓航拼命，就在这时，丁晨赶紧趁乱举起酒杯，说：“来来来，最后一杯最后一杯！祝大家以后都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干杯！”

“加油！”

无数酒杯高举着碰在一起，欢呼着为这三年的青春时光落幕，也满怀希望，去迎接他们人生的新起点。

聚会散了之后，贺程言蒙蒙地坐在酒店门口喷泉的边沿上，让风吹醒自己被酒精侵蚀的脑子，但是还没等到风过来，他就被路过的那个身影给弄清醒了，“林……林澈？你怎么会在这？”

穿着白色t恤的林澈看见贺程言，微微一笑，随即走到他身边，晃了晃手里提着的袋子：“去超市买了点东西，没想到看见你们在这里喝的酒，看来还真巧。”

“丁晨说这家酒店的菜好吃又实惠，就带着我们来这了，大家都喝得挺多，连我也被灌了不少，幸亏你没来，”贺程言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随后又碰碰林澈，“不是说有事吗？我看你也挺闲的啊。怎么不来？”

“是真的有事，”林澈无奈地解释说，“我这几天在准备出国的事情，实在走不开，今天晚上也就这一会儿有空，结果就这么巧遇见你了。”

“出国？”贺程言瞪大眼睛，“你要去国外念书了？”

林澈点点头：“没错，所有手续都齐了，打算下个月就准备去那儿。”

贺程言淡淡地哦了一声，之后也没再接话，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贺程言便听见林澈问：“陶心远和徐梓航都来了？”

贺程言觉得他这话问得有些不明所以，“对啊，聚餐嘛，除了你还有陆也有事，其他人都来了，你怎么忽然问起他们？”

“没什么，就是问问，毕竟，他们好歹也是在我笔记本上了记了两年的人，”林澈笑了一声，“多点关注也无可厚非，你说是不是？”

他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随后看向远方的万家灯火。

“其实，我一直都挺想对你们说声谢谢的。”

“只不过以前我觉得以后还会见面，说了谢谢就像是告别，就像以后永远都不会再见似的，所以这才没有开口。现在可以说了，但也就你能听到了。”

贺程言愣住，他看着林澈单薄的身影，忽然感觉这就是自己和他的最后一次相遇：“你……你不回来了么？”

“有可能会，也有可能不会，但是回来，也不一定再见到你们了。”林澈笑笑，眼里面却仍旧黯然，灯火都点不亮，“所以这份感谢，你就替我转达下吧。希望以后你们都好好的。”

他说完，转头看向天空，一点绿色的光在天上闪烁，那是飞机划过的痕迹。

“如果可以，我们都不要再做胆小鬼了。”

离开这里的那天，贺程言并没有和陆也专程道别，只是简单地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随后便和贺程萧一起，踏上了另一个陌生城市的火车。

火车上，他拿着陆也送给自己的mp4，戴上耳机，听里面放着的那首巴厘岛。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是那天一望无际的海洋，是纯净得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天空，是那个炙热的拥抱，是和海水一样咸涩的眼泪。

他已然对这段无果的感情做了最好的告别。

但也无法忘记，在这最好的时候，和喜欢的人度过的分分秒秒。

每一刻都值得在心里珍藏，即便时光会溜走，花朵会凋谢，爱人迟暮，垂垂老矣，往事不可追。

可这里依然是贺程言心里最美的桃源乡。

他会永远记得这片桃源乡。

也会永远记得，在这片桃源乡里，带给他所有温暖和心动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