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渊知昼大学入学的第一天,哥哥死了。
死在米花监狱里,被人挂在房梁上,拇指粗的麻绳在他脖子上缠的紧紧的,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勒痕。
狱警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七个多小时了,尸体被开门的风吹的晃晃悠悠,手里握着一条暗蓝色领带,是知昼高中的时候系的那条。
沼渊己一郎,令人闻风丧胆的连环杀人犯,就那么死了。
父母把他视为耻辱,没人领他的尸体,知昼在开学典礼之后才去了米花监狱的停尸间,尸体躺在空荡荡的验尸房里,头顶的灯棍闪闪烁烁的,刺的她眼睛发涩。
“没什么要说的,本来就是要死刑的人了。”她垂着脑袋,看了一眼他的尸体后就转身离开,声音轻的像羽毛。
“捐了吧,作为医学研究用。”
身后的法医向她道谢,她摆摆手,扯开一个勉强的笑。
转过身,泪珠啪嗒啪嗒的就落下来了,砸在她的暗蓝色的,新的警察学校的制服上。
走了几步,她抹抹眼泪转过身来,轻声问道:“是谁杀的呢?有线索吗?”
“难道不是自杀吗?”法医错愕。
知昼点点头,又笑了笑:“麻烦您了。”
他绝对不是自杀。
马上就要死刑的人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他这种罪行严重的犯人,临死前只有一次探监机会,她把那一次用掉了,在她拿到警察学校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她说过的:“等我参加完入学典礼,我就穿着警察学校的制服来米花监狱的围墙外,你站在最高的那座楼的楼顶,就能看到我。”八壹中文網
“好,我一定会等你。”
“可是,小昼你这么优秀,哥哥却是个杀人犯。”隔着厚厚的玻璃,他拿着听筒,苦笑着说。
“哥哥后悔吗?”
“不后悔,小昼。”
他杀的第一个人,是在她初中那年,放学回家路上遇到跟踪狂,她被拖进半人高的草里,拼了命的喊叫也没有用,她当时觉得这条命也就这样了,是沼渊己一郎跳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砖头,一下一下砸在那个男人脑袋上,活活把她砸死了。
他的逃亡生涯由此开始。
后来,他杀过几个人,成了一个谈之色变的连环杀人狂。
期间他回来过一次,她十六岁生日那天,半夜翻进家门,站在窗边看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温馨又和睦。
那天她记得实在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是他踢到了家里面的花盆,被父母听到了,他们就报了警,警车乌泱泱的开过来,在群马的那个小县城里,堵的整条路都水泄不通。
最终也没抓到他。
只是知昼记得,她被母亲抱着锁进房间,母亲满脸紧张叮嘱她不要出来,知昼懵懵懂懂的点点头,母亲关上门,那个男人就站在她的门后。
“哥……”
她哭,眼睛眨一眨,豆大的泪珠就滚下来了。
“嘘。”沼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逃了四五年,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头发也胡乱的披散着,半隐半现的露出他深凹的脸以及野狼一般的棕黑色眸子。
他笑了笑,在裤子上用力搓了搓手,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礼盒。
“生日快乐,小昼。”
再后来,他还是逃,还是杀了许多人,最终也是被逮住了。
他是一个绝对不会逃过法律制裁的人。
他该死,他该被正大光明的杀死,他该为那些葬送在他手下的性命赎罪,他该被万人唾骂。
他都活该。
但是他不该,被人杀死在逼仄的牢房里,不该像被惩罚的海盗那般孤零零的挂在那里,整整七个小时无人问津。
……
他的死亡,最终还是被认定为畏罪自杀,知昼没追究什么,她知道她根本追究不了,沼渊己一郎,逃亡的那些年里绝对跟什么不可告人的组织帮派牵扯上了关系,她隐隐有这种感觉,所以她才学了警察,她要自己去追,她死也愿意。
她在入学的第一个月,在校长的主讲课下课后,曾经偷偷跑过去问他:“老师,我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去做卧底呢?”
老校长笑的眼睛眯起来,和蔼的捋了一下胡子,然后拿起书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净想这些不切实际的,说不定毕业都难。”
她上学早,小学又跳了两级,所以大二那年,她才十七,同寝的同学常笑话她发育不良,当心毕不了业。
没成想一语成谶。
大二下学期,指导她们射击的毛利老师找到了她,问她:“你愿不愿意去做卧底?”
毛利小五郎是伴随着点烟的动作说出这句话的,这句话一停下,他的第一口烟就吸进去,然后吐出来。
隔着朦胧的烟雾,她看到那个男人犀利的眼神透过层叠的烟直直的看向她。
她被看的一怔,继而,拳头紧紧的握住——
“我愿意,毛利老师。”
她这样说。
结果就是,她真的没有毕业。
她被学校开除了,对外宣称因为哥哥是连环杀人犯,而她在入学的时候隐藏了这一点。
她走的那天,太阳很大,正是酷暑的时节,同校的同学们在滚烫的太阳下站着方队,一个个目送她提着行李离开。
知了叫的她心烦。
走了几步,只听到身后厚重的大门‘哐’一声关上,她忍住没回头看,吸了吸鼻子,把肩上沉重的背包往上拉了拉,迈着大步走了。
自此,她的卧底生涯,算是正式开始。
......
她起初的接头人,是毛利老师的同班同学,岸冢老师。
岸冢老师早她三四年进了这个组织卧底,如今做到了中层,多少也算是个说得上话的人了。
但是知昼没办法完全依靠岸冢老师的提携。
卧底是一个人的任务,交流的人越多,暴露的风险也就越大,她在加入之后,胆战心惊的过了三年,通过集训,筛选,再训,再选……
一层一层,一遍一遍。
她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了,最后,只剩她一个了。
而到了这一天,她终于可以开始接任务的这一天,已经是三年过去了。
她化名椎名影,主要做的是情报和暗杀。
组织里说她是一个很听话的人,让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
在她稳定下来之后,岸冢老师联系她,近几个月会有新的卧底进来,这周他拿到名单,就会给她,组织想要她做这一批新人的训练官。
他们约在一座商场楼顶见面,商场的楼顶是一座空中花园式的咖啡厅,一面朝着富士山,一面俯瞰着商场内人来人往的客流。
岸冢老师双手搭在护栏上,递过来一张纸。
两个人,资料很简单,黑白一寸照片,名字,性别,就这样。
一个人死后的讣告都比这要复杂,或许卧底就是如此吧。
“看完之后记得处理掉。”岸冢老师抹抹口袋,掏出一盒烟点燃,抽了几口,才慢慢说道:“这是今年警察学校毕业的很优秀的一批学生中选出来的两个,你走的那一年,他们才入学,应该认不出你,放心。”
“是,我明白。”知昼简单扫了一眼。
降谷零,诸伏景光。
“时间差不多了。”岸冢看了一眼手表,知昼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放进了上衣腰侧的口袋里。
“那么......辛苦老师了。”她点点头,将手中写着两个人资料的纸折了一下,打算放进口袋里。
“沼渊!”
“老师?”
她闻声回头,只见老师掏出怀里的枪,一口吐掉口中的烟,从她手中夺过那张纸,团了几下吞进嘴里,随便拿了一个细颈的花瓶,抽出里面的花枝,仰头咕嘟咕嘟就这那些清水,把口中的纸给咽了下去。
然后,朝她开了一枪。
“老......老师。”知昼被打的仰面倒在地上,腰侧子弹的打入疼的她直冒冷汗,她撑着地面坐直身子,只看到人群中戴黑色礼帽的高壮男人正向这边走过来,另一边,黑大衣,金色长发,她再熟悉不过了。
视线再回到老师那里,岸冢又送了她几颗子弹,但都是刚好从她身侧擦过,只留下浅浅的血痕。
“老师!”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痛的不能移动分毫。
“加油啊,沼渊。”
岸冢说着,仰面一翻,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知昼指尖发麻,她眼眶酸酸的,可是gin和vodka已经到了,她不能哭,只能紧紧的咬住下唇,看着vodka一脸惊讶的俯身看下去,楼下的尖叫声她听的清楚,四周的人流也大喊着散开,只有她,中了一枪,挪动不了分毫。
她眼睛酸的哭不出来,这时候她要是掉了一颗眼泪,她就活不成了,那岸冢老师的牺牲也就毫无意义。
“怎么回事?椎名?”gin走近,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挡住了她上方的阳光,只有他冷冽的那对绿眼珠,像悬在她头顶的利剑一样,让她怕的几乎不能呼吸。
“我怀疑,他是内鬼,本来我已经快等到跟他接头的人了,你们把他吓到了。”
她喘着气,说的断断续续。
“哼......”gin冷冷的笑了一声,她不知道她拙略的谎话是否骗到了他,只知道如果再不救她,她也活不久了。
“你最好活着见到组织的密医,椎名影。”
gin说着,弯下腰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提了起来,她痛的不停皱眉,本想去捂一下中了枪伤的侧腰,却摸到被打烂的手机。
她低着头,痛的大口喘气,黑发乱糟糟的蒙在脸上,额头满是冷汗,接着擦汗的动作,她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珠。
自那天起,在她的卧底生涯中,她便再也没落过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