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葬礼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
到场的只有毛利小五郎和几位在她牺牲后才知道内情的警察厅以及警视厅长官。
礼仪队也是寥寥四人,捧着一个红棕色的长形骨灰盒,上面盖了一面国旗。
骨灰盒是空的,墓碑也是空白的。
灰色的硬质花岗岩上,只雕刻了一个简单的樱花警章。
降谷零站在远处的山丘上,悄悄的看着那个象征她所在的小小墓碑被立起来。
他最近被组织调查了,所以连她的葬礼都没能参加。
天灰蒙蒙的,头顶是压抑的乌云,似乎下一刻就要大雨倾盆了。
这场雨迟迟没有来。
远处,毛利小五郎似乎和几位长官低声交流了几句,而后是礼仪队对着苍茫的天空鸣枪三声作为祭奠。
最后一声枪响落下,天上开始淅淅沥沥的滴落雨点。
她本不该得到这种结局的。
就算是牺牲了,至少应该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至少应该有一块雕刻着她名字的,悬挂着她照片的墓碑。
而她都没有。
因为她是顶替着fbi的名号而死,日本警方连一个官方的讣告都没办法给出。
因为她……该死的……到死都被扣着一个fbi的名号。
之后,在降谷零被组织严密监视调查的时候,景光也死了。
组织的追杀令发送到每个人的手机上,诸伏景光就像一个被层层包围的可怜猎物,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组织的围剿。
降谷零赶到现场的时候,只有那个拿枪的黑发男人,和倒在地上的,诸伏景光的尸体。
左肩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已经不能呼吸了。
他周围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开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个‘功成’的过程,还要牺牲多少人?
黑发男人一如既往的冷酷,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
“那个fbi,是你吗?”他这样问。
rye脚步一顿。
“抱歉。”
这是他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善后小队到的时候,只看到金发的年轻男人扶着墙壁缓缓站直身体,他是组织里人人敬畏的bourbon,据说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清理干净。”
bourbon这样说。
他变得更可怕了。
只有降谷零自己清楚,他的理智在一系列事件中被逐渐消磨殆尽了。
……
公安开始插手佐佐木贤人办公室被闯入的事件。
半个月后,一名fbi探员被秘密逮捕。
理由是间谍罪。
非法持有枪支,非法入境,侵犯日本司法主权,非法闯入日本高级官员办公室。
一系列罪状罗列下来,这个间谍罪来的顺理成章。
fbi内部当然第一时间想要交涉,但即使日本向来对美国俯首称臣,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会姑息间谍问题,那个fbi探员在短时间内是绝对要不回来的,双方都清楚。
而且,扣在那个可怜的fbi探员头上的所有罪名都成立,美国方面根本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引渡他。
“降谷,这件事我们跟外务省交涉过了,会尽量拖延时间,至少能争取一年。”
这是毛利小五郎给他的明确答复。
潜在意思就是:放手去做吧。
“还有……”毛利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深蓝色封皮的证件,“这是警察厅为她追授的,沼渊的警察证。”
他接过来,缓缓打开。
沼渊知昼,警衔是警部。
她大学都没上完,却按照职业组的晋升标准,给了她警部这个高警衔。
那又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啊。
他将证件妥帖的放好,朝毛利小五郎点了点头:“谢谢,毛利老师。”
……
“降谷先生……这件事……会不会闹上联合国?”风见裕也站在降谷零身后,斟酌着语气。
“一个人有可能对国家安全造成威胁,无论对方是本国人还是外国人,都可以在没有任何法律证据的情况下加以逮捕,如果拘捕,可以格杀勿论。”金发的年轻上司站在落地窗边,语气冷静又恐怖,“这是《美国爱国者法案》的内容,对待间谍向来如此。”
降谷零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你以为他们真的会闹上联合国?fbi内部恐怕正在商量是否要放弃这探员呢。”他侧过头,看向规矩站着的风见裕也,“各国对间谍的态度都是这样,如果你被美国以间谍罪逮捕了,我们也不会要你的,懂了吗?”
与他预料的无差,半月后,日本就收到了来自fbi的官方文书。
洋洋洒洒写了厚厚一沓纸,四分之三都是在推卸责任。
我们的人因为间谍活动被抓住了,是他自己被利益驱使做了错事,跟fbi和整个美国都没有任何关系。
这就是降谷零要的结果。
间谍是不受国际法保护的,被fbi当成弃子的间谍更是如此。
这个探员的日子不太好过。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审讯室中,每天都受着各种各样的刑罚。关于严刑逼供这方面,日本打二战以来就是行家,这栋小楼就是专门用来审讯间谍和国家叛徒的地方,每年这里都有那么几个莫名其妙被抓进来的外国人在此丧命,这些人或许来自朝鲜,韩国,甚至俄罗斯,至于他这种纯美国人,倒是少见。
按照公安的要求,他每天都会被打断一根骨头。
骨头断裂后被简单包扎固定,便被扔在这里不闻不问了。
一个月后,第一根骨头差不多长好了,便再打断一次。
这种地狱一般的日子,他过了整整二百九十八天。
每天受过刑之后,在他意识模糊即将崩溃的时候,会有人拿着一张黑色长发男人的照片,抓着他的脑袋问这个人是不是fbi。
当然是。
fbi的王牌赤井秀一,谁不认识他呢?
可是他死守着这个秘密,他不想把赤井秀一害死。二百九十八天,他都撑下来了。
直到他见到那个年轻的金发男人。
降谷零站在审讯室门边,目光沉沉。
“别进来。”
他说完,用力的甩上审讯室的门,将风见关在外面。
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年轻的金发上司才拉开门走了出来,双手全是血,血水顺着手指淅淅沥沥的往下滴,风见推门望去,那个被扣上间谍罪名的fbi浑身是血的侧躺在地上,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降谷先生。”
他追上去洗手间的降谷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那个fb......”他的声音陡然停住,降谷零的双目结了霜似的看向他,他只觉得像一柄利刃悬在头顶,心脏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他马上换了说法。
“那个间谍......怎么处置?”
降谷零站在洗手台前,哗啦啦的水冲刷在他的手上,他低头看着那些血与水结合被稀释成浅粉色,沉默片刻,他关上水龙头,抽出一张纸巾慢吞吞的擦着手,才道:“送回给fbi。”
就是那天起,风见才真真正正的害怕起这个男人来。
这个fbi探员,被日本公安扣押了差不多一年,在这一天,被一个简陋睡袋裹着,扔到了美国大使馆门口。
美国把人接回去之后,才发现这个人已经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全身的骨头都断了,不知道受了什么恐怖的刑罚,连说话的能力和思考的能力都被剥夺,只有两只眼珠还能自由转动。
回到美国的第三天,他就被暗杀在纽约的长老会医院。
不过他对于降谷零来说,也没有用了。
他已经确定了rye的身份,只差向rum报备而已。
可惜rye却暴露了。
他提交的资料还没来得及发给rum,就接到了组织中对于rye的捕杀令。
化名诸星大,本名赤井秀一。真实身份是fbi。
赤井秀一的事情刚刚发生,他就给rum打去了电话。
“cointreau的清白,还她一个清白。”降谷零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坚持什么,沼渊知昼的清白,竟然要这个作恶多端的组织才能证明,可悲又可恨。
“她不是fbi。”
rum给了肯定答复。
降谷零挂断电话,正是晨曦时刻,窗外的朝阳一点一点突破地平线,橙黄色的阳光洒落在他手边。
他拉上窗帘。
那天以后,他很久很久都不敢看朝阳。
……
赤井秀一还有最后一个秘密,在暴露的前夜,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告诉当事人。
那是一年前,沼渊知昼刚死的时候,宫野志保被强行叫去做她的验尸官,简单的检测后,得到了一个结论。
她怀孕了,大概三到四周。
宫野志保在跟姐姐闲谈时说起了这件事,宫野明美又跟他提起了这件事。
赤井秀一要了一份复印件,几次都想交给bourbon,但是却一直没有机会。
在暴露的前一天,或许察觉到自己卧底生涯即将夭折,他便将这张报告单托付给了宫野明美。
明美在组织中见到降谷零的时候,他正站在落地窗前低头看着手机,对于这个名义上的青梅竹马,她已经印象不是很深刻了,毕竟这么多年未见,她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思来想去,她便叫了他代号。
“bourbon吗?”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递上那张报告单,“这是……cointreau的……报告单。”
她没有提及报告单的内容。
降谷零愣了一下,接过那张纸,快速扫了一眼。
“我知道了。”他笑了一下,“谢谢你。”
明美点点头,走了几步后,又放心不下似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金发青年站在窗边,夕阳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那张单子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他似乎抬起手背擦了一下眼角,但是背脊依旧挺的笔直。
孤寂这个词大概最适合用来形容他了。
宫野明美这样想。
......
之后,日子还是得照常过。
几年后,他变成了波洛咖啡厅的店员,变成了一个名为安室透的私家侦探,变成了毛利小五郎的弟子,变成了那个叫江户川柯南的男孩口中的骗子。
他已经很少主动想起沼渊知昼了。
只是有的时候,夜里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会站在电话亭里看着外面沉沉的夜幕和耀眼的星空,给她打一个电话过去。
她的电话号码早就不用了,拨过去也是久不停歇的忙音而已。
这个叫沼渊知昼的女人是真真正正的刻在他骨血中了。
有时候,他会突然回想起,当年在香港,他抚着她的头发给她唱《蓝雨》那首歌,那也是她第一次吻他,那一次,她说:“这首歌不吉利。”
这首歌当然不吉利。
因为蓝雨这首歌唱的是失去的恋人嘛。
然后,他就失去她了啊。
他再也不敢听那首歌了,有时候偶尔听到相似的旋律,他都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他不敢再去回想有关沼渊知昼那个人的所有细节了。
只是后来,在一场生死未知的博弈前,那个叫江户川柯南的男孩曾经问他:“安室先生,你有恋人吗?”
他只觉得自己应该是苦笑了一下吧。
该说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沼渊知昼这个人。
时光流逝中,他甚至很难想起她的面貌了,那本属于她的警证一直被他妥帖的收着,可是除了第一次,他便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那本证件孤零零的和他的秘密档案躺在警察厅,那是他和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
直到后来,很多年过去,再也没人追问他关于恋人的问题了。
工藤新一变成了中年男人,膝下儿女双全,毛利小五郎也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当年的警校传奇出门也不得不拄着根拐杖了。
恍然之间,已经是三十年后。八壹中文網
降谷零依旧是那个降谷零,不过现在得恭恭敬敬的喊他降谷警视总监了。
他依旧是孑然一身。
毕竟降谷太太的位置,早就许诺给别人了嘛。
许诺给谁了呢?
他记不太清了。
只是年纪虽然大了,他依旧保持着一些习惯,比如有时候的早上,他会去海边等朝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等,只是觉得他等的不仅仅是朝阳,还在等人。
至于在等谁,他已经老啦,早年自诩的记忆力也不太好用了。
那是初春的一个早上,降谷零在海边,遇到了一个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白净的脸蛋上,有一块小小的红色胎记,在右眼下面,像一颗星星。
“我叫朝見(asami),京极朝见。”
“朝见......吗......真好听。”
“老爷爷,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我在等人。”
“等谁呀?”
“等......”
他抬起头,看向遥远的海平面——
“等天亮。”
……
又过了几年,他便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按照他的遗愿,他的墓碑立在一个小小的灰色墓碑旁边,灰色墓碑没有名字,只雕了一枚樱花徽章,那片墓地对着海,每天早上都能看到最美的朝阳。
葬礼结束后,高木涉偷偷问自己的妻子:“佐藤,降谷长官旁边的那个墓碑,是谁的啊?”
“这个……不清楚啊,可能是早年牺牲的前辈吧。”
工藤第三代都已经蹒跚学步了,小小的工藤三代目拉着工藤兰的手,心绪早已经跑到了千里之外:“一会去吃冰淇凌吧,好嘛?”
她仰着头,这样问道。
“自己不可以去哦,要注意安全。”兰温柔的笑着。
“怎么会——日本是一个超级超级安全的国家啊!”工藤三代目夸张的比划了一个圆形。
白发苍苍的毛利小五郎笑了笑——
安全这个词,太奢侈了......
这可是无数人用命换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