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吓得瑟瑟发抖。
“这是什么地方?”
“青、青山疗养院。”
“我问在哪个城市!”抵在脖子上的针头被微微施力。
“东京,在东京!”护士几乎站不住了,她双腿颤抖,声音也夹杂着哭腔。
“你有车吗?”身后的女人又这样问。
“有、我有车。”
“扶我一下。”女人撤掉了抵在她颈间的针头,转而将手搭在她肩上,身体向她倾斜。
她已经躺了太久,肌肉早已经没了力气,根本没有能力自主站立。
“好。”护士低声抽噎起来,但还是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走向电梯。
电梯内壁是擦的光亮的镜面。
知昼打量着自己。
头发似乎长长了些,身上穿了件条纹病号服,皮肤异常苍白,像是多年没有见过阳光的样子。
“现在是哪一年?”她低声问道。
“令、令和三年。”
已经是令和年了?她到底昏迷了多久?
知昼摇摇头,看着自己并未老去的容颜,有些恍惚。
“一楼的招待台有值班护士。”身侧瘦小的白衣护士偷偷瞄着她,小心翼翼的说道。
“就说要带我吹吹夜风。”知昼将那根输液的橡胶管缠上手掌,只留下那枚小小的针头夹在指缝,她缩了缩手,宽大的衣袖将她整个手掌全部遮盖,只露出苍白的指尖。
“别耍花样,不然就杀了你。”她眯着眼睛,沉声威胁到。
“是、是!”护士吓得止住眼泪,用力的点了点头。
被她搀扶着,知昼困难的移动着双腿,夜晚的冷风一吹,只觉得头晕晕乎乎的,大概是这几年全靠着营养液和葡萄糖吊命,如今这种简单的运动都超越了她新陈代谢的极限,马上就要因为脱力而晕倒了。
坐进车里,她才松了口气。
“去哪?”护士发动车子,怯怯的问道。
“去大路,能打到车的地方。”知昼揉捏着无力的双腿,低声道。
护士应了一声,呼吸颤抖。
知昼没看她,只是低头用力的揉捏着双腿。
车子开的很快,能看出来,这护士被她吓到了,巴不得马上摆脱她。
车子缓缓驶向霓虹闪烁的市区,她抬头看了一眼路边的景色,对这些建筑外观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差不多了,路边停一下。”知昼微微抬头,示意她靠边停车。
“好。”护士打了一下转向灯,将车子缓缓停靠在路边。
“有钱吗?”知昼侧过脑袋。
“需、需要多少?”她从后座拿过外套,拿着钱夹的手抖个不停。
“都给我。”
“欸……欸?”护士愣住了。
这是抢劫吧?
“外套也给我。”知昼目光冷冷。
“欸?”
“明天被人发现了,就把今天的事全部如实说出去,过几天我还活着的话,会回去把钱还你。”她说完,拉开车门,扶着冰凉的路灯杆站稳,朝车里的女人点点头,然后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她都不会笑了。
护士忙不迭的开车逃跑,知昼穿上她的大衣裹住身体,哈了几口热气暖暖手,见她的车开远了,才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您好,去哪?”司机礼貌的问着。
“毛利侦探事务所。”
......
“我是名~侦探~毛利~嗝~小五郎~”
“我是~东经~的大~~~名人~”
“没有我破不了的案——诶???”
面前的花坛,墨绿色枝叶浓密茂盛,四周刮着着绵绵细雨,泥土的气味一点一点涌入鼻腔。
他的面前,树丛里,有一只手伸了出来。
指尖苍白,手掌削瘦,手腕纤细。
就单看这双手,毛利小五郎就可以确认,这绝对是一个绝世大美人。
他的脑中已经构思了一场美妙绝伦的艳遇。
“小姐,您没事吧?......小......沼渊!???!”
......
半小时后,毛利侦探事务所。
知昼侧躺在沙发上,发梢还带着水汽,身上盖着毛利小五郎的西装外套。
毛利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翘着二郎腿抽着烟。
事务所的门被缓缓推开。
风尘仆仆的金发男人站在门外。
毛利看向他,微动了一下眼皮,算是回应。
安室透走上前。
呼吸几乎停止。
他轻轻半蹲在她面前,抬起手理了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
“昼?”他轻轻叫了她一声。
知昼睫毛微颤,似乎下一刻就要醒来。
“明天带她去警察医院检查身体,今晚你先把她带回去吧,我这里不方便。”
毛利站起来,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中。
沉默片刻,他才说道:“沼渊没有暴露。”
这是肯定句。
安室透动作一顿。
她当然没有暴露。
赤井秀一的暴露等于还了她一个清白,她还是组织中的cointreau,是一个四年前为赤井秀一背锅的可怜女人,是对组织忠心耿耿的令人望而生畏的cointreau。
“老师……您的意思是……?”他其实瞬间就明白了毛利小五郎的意思,但他还是要问出来。
毛利摇了摇头:“你明白我的意思,降谷。”
安室透握着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冷,手腕下的动脉跳动缓慢,如果不用心去感受的话,几乎摸不到那微弱的脉搏。
毛利小五郎要她回去。
要她回到那个组织中,继续挂上那副虚伪的面皮,做gin手下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cointreau。
“我不同意。”安室透摇了摇头,弯下腰将她抱起,“至少……让我再考虑一下吧,老师。”
她变得更轻了。
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似乎一阵风刮来就能把她吹倒。
安室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事务所。
将她放进车里,从后视镜中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他贪婪的享受着这片刻安静。
后座中的人轻轻皱眉,然后睁开了眼睛。
她和他的目光在后视镜那一片逼仄狭小的镜面中对上。
她扯了扯嘴角,似乎笑了一下,接着,她说——
“联系gin吧。”
四年未见,第一句话,是这样。
“不。”
拒绝很果断。
“安室……”
“至少今天……今天不行,让我再考虑考虑。”他发动车子。
知昼安静的枕着手背躺下。
没有别的办法。
疗养院是组织的地方,最晚明天她的失踪就会被上报,组织不可能不找她,整个东京遍布了组织的眼线,她根本无处可躲。
回警视厅?还是回组织?
毫无疑问,她会选择第二个。
工作总得继续不是吗?
更何况,在她没有暴露的前提下,她还是cointreau,还是锥名影,不是沼渊知昼。
回到警视厅,等于自曝,会牵连到很多身边人。
回到组织是她唯一的选择。
这个时间点,路上已经没什么车辆行人了,他肆无忌惮的将车子开的飞快,不到半小时,就停在了他的公寓楼下。
“出来吧。”车子停稳后,他朝她伸出手。
“腿……还没有力气。”知昼扶着车门,一点一点挪动出去。
“我知道,我抱你。”他似乎笑了一声,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怀里。
这是四年前她很熟悉的怀抱,如今却有点拘谨了。
他抱着她走向电梯。
知昼沉默的环着他的脖子,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他将她放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按下电梯。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或许是为了活跃气氛,知昼挂起一个僵硬的笑脸,小声问道:“景光呢?”
环在她腰上的手一颤。
她敏锐的捕捉到了安室透面部表情的异常。
“景光……”她呢喃着。
思绪回到四年前,她最后得知的情报,就是警视厅的卧底暴露。
那个人是诸伏景光吗?
电梯门缓缓打开,暖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
安室透抱住她。
“他死了。”
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知昼环着他的腰,脸颊在他胸前蹭了蹭。
“伊达航是我大学时期的班长,是个让人仰慕的强壮男人,因为车祸,死了。”
“松田阵平大学时期总是跟我打架,我最看不惯那家伙,因为炸弹,死了。”
“萩原研二是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大学时期总是向我们传授恋爱经验,同样因为炸弹,死了。”
“诸伏景光跟我一起长大,是我幼年时期至今,最好的挚友,跟我一起潜入组织,身份暴露,死了。”
他说这些话时速度很慢,一字一句。
“所以,别再回去了,求你了。”
他抱紧她。
身侧的电梯门缓缓合上,地下停车场中空旷又静谧,只有他颤抖的声音,轻轻在她头顶响起。
“我没办法接受再一次失去你了,沼渊知昼,你明白吗?”
他一直在求她。
四年前她从楼上坠落那时候,如今站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这时候。
他一次一次向她示弱,卑微的垂着脑袋一次一次的求她。
求你了……
知昼觉得这些年来,她似乎错过了太多。
她的意识一直是非常模糊的,只是近几个月才隐约有了些不算清晰的记忆,每天都是护士在她身边来来去去,她见不到任何熟面孔,只是那天晚上,安室透偷偷走进了那间病房,才算是彻底将她唤醒。
而她醒来,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让他联系gin。
对于他来说,太过残忍。
可是她也没办法看着他在组织里跟那些人斡旋,自己置身事外的话,什么忙都帮不上,这会让她更不安。
“可是……”知昼轻轻推开他,直视他的眼睛——
“我更想站在你身边,而不是……你身后啊,零。”
她本来就不是被保护妥善的金丝雀,他没办法将他锁在安全的后方。
沼渊知昼这个人,就应该跟他肩并肩的站在一起,同他一起面对所有困境才对。
他怔怔的看着她。
知昼叹了口气,又抱了抱他。
“不过……在被组织发现之前,我就先失踪一段时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