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过后,宫里紧锣密鼓地准备过年的布置,最紧要的是圣上主持的祭天仪式。
祭天仪式关系国运,一点都不容马虎,今年特别麻烦。
不久前太子被废黜,如今以平民的身份流落在宫外,照例是轮不到平民跟随圣上参加祭天仪式的。
然而,血缘关系毋庸置疑,何况圣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难道祭天的时候不叫上他吗?
太常卿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愁的头发都白了好多,与御史台的老友凑在一起长吁短叹。
御史台的老头看得很开,劝他对圣上多点信心,这位的开明程度,看看当日赐天下第一面的爽快劲儿就知道啦。
这老东西还蒙在鼓里不肯醒啊?太常卿没好气,明明都已经告诉老友,第一面的幕后老板是宫里的娘娘,圣上赐匾肯定是早有计划,老友不过是运气好,第一个递了梯子。
老友却不这么看,坚持认为是圣上的心胸开阔,即便不知道那面馆的真正东家是何人,也会赐下那样一块匾,鼓励民间开放的风气。
“圣上是开明的,你既然真得拿不出主意,何不开诚布公地将问题摆出来请圣上赐教呢?”
“你是不是傻?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若是连本职都做不好,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圣上。”
“迂腐啊。你不妨换个角度想想,圣上需要你分忧,却不需要你自作主张,多问一句又何妨?”
两个老头聊不到一块,太常卿又憋了一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按照老友说的办。
圣上稍加思索,提议道:“让太子代表百姓参与祭天仪式,爱卿意下如何?”
代表百姓是什么鬼?太常卿不是很明白,圣上也不怪他,多解释两句:“上达天听,难道老天爷只想听朕一人说吗?百姓也有很多话要说的啊。”
噢,原来圣上是想太子为百姓发声啊。真好,太常卿感动得都快哭了。
消息一传出来,躁动的大臣们有被安抚到,他们是真的很担心太子被废一事会引发朝局动荡,现在看来,圣上心中还是为太子着想的,此时的打压必有后手,让太子多一些历练。
祭天仪式上,三位小皇子被带过来,说是替补太子留下的空位,远远地望着缀在队伍最后的太子父亲。
圣上事先交代,太子已经不是太子,三位小皇子见到父亲的时候注意措辞,如果他们表现得好,就特许他们的父亲留在宫里过年。
有了迫切想要实现的目标,三位小皇子在祭天仪式上的表现超水平发挥,圣上很满意。
往年的除夕夜,圣上会设宴将众人召集,今年不知道怎么想的,让大家各自过年,他自己倒是挺辛苦的,挨个串门。
第一站是庆仪宫,艾妃和璧嫔一块见。第二站是抚松苑,恰巧熙嫔邀了裕嫔,也是一块见的。
随后去了东宫,与三位小皇子作伴,圣上还亲自陪他们燃放除岁的爆竹,天伦之乐,其乐融融。
最后,圣上没说话,董公公不动声色,圣驾特地绕道永秀宫。
然而,经过永秀宫时,圣上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没有分神多看一眼。
永秀宫这回是彻底凉了?董公公再想起自作主张的安排,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罢了罢了。
吴涓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过一个如此冷清的年,以至于她情难自禁,疯狂想家。
以前不懂珍惜,总嫌弃过年的时候,到处都是噪音,还总是埋怨她妈把过年搞得太复杂,不仅要准备很多油炸食品,还要摆很多鲜花在家,水仙和百合的香气太熏人啦!
可是真赶上必须冷冷清清地过年,吴涓又觉得太惨了,明知道不应该将坏情绪带给司琴,还是控制不住丧气外露。
司琴看在眼里,心疼得要命,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说什么也改变不了永秀宫被冷落的局面啊。
即便有御厨主管送来的山珍海味,这顿年夜饭还是索然无味。
过完年,最隆重的节日就是上元节,吴涓想起去年答应小霞,努力争取带永秀宫众一起出宫过节。
唉,没想到连他们的人都保不住,不知道在小白兔身边会不会受其他人排挤呢?
倒是没人敢排挤永秀宫,时不时还有人偷偷送来超规格的礼物,吃穿用度的水准都没落下。
司琴感慨,上仙果然是个有远见的,几个月前结下的善缘,这么快就收到回报了。若是原主娘娘,陡然落入今日的处境,不知道又会是怎样。对此,司琴是感激上仙的。
然则,转念一想,若是主家娘娘还在,又岂会与太子多说几句,让自己陷入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司琴想不通啊,怎么就沦落到这一步了。
更想不通的是相爷的态度,怎么一个字都没有递进来?
隐隐不安愈发沉重,司琴终于忍不住向上仙娘娘吐露。
吴涓沉思一番,略带幽怨地说出自己的推测:恐怕一切都是圣上的铺垫,准备向相爷动手了。
只是因为第一面的买卖的确有进项,圣上才耐着性子,多给了高采月一些时间,否则恐怕早在几个月前就有所行动。
上仙娘娘说的这些,司琴其实已经猜到几分,真从上仙那里听到,司琴还是慌了一下。
难道就看着相爷认栽,她们什么也不做?
“唉,你我现在连永秀宫都出不去,你告诉我,能做什么?递消息吗?你我能想到的这些,老狐狸难道想不到?”
吴涓带着司琴反复推演,还是想不出法子,渐渐消磨志气,两个人在永秀宫的日常,颇有混吃等死的架势。
刚开始还愿意与外来人说上两句,时间一久,娘娘连面都懒得露,一切交给司琴处理。
转眼就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光秃秃的枝头一会儿突然染了绿,一会儿又突然绽了红,娘娘却还是不肯赏脸出门看一看春光无限。
三月,春浴日前三天,艾妃一身夜行装,趁着夜色潜入永秀宫,与高采月当面谈了谈。
经过五个月的信息收集,艾妃手里掌握两千余份样本,无一例外都是近亲成婚的个案,果然如高采月所说,但凡是近亲成婚,子孙缘普遍偏薄。
答案如此清晰,那还找上门来干嘛?
艾妃突然痛哭流涕,忏悔自己的决定害了和安。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话虽如此,她却没有把握,圣上会同意让公主和离吗?
这有什么难?如果艾妃独自一人没有把握,拉上老将军一起不就好了?如果能把公主一起带上,又多了三分胜算。
绝对不能带上和安!艾妃痛苦地解释,还没想好如何向和安解释。
唉……那就先与老将军达成共识,再一起去求圣上吧。毕竟那也是圣上唯一的女儿啊。
翌日,艾妃向圣上求允,接老将军进庆仪宫用午膳。
午后,一老一少前往面圣。
两个时辰后,艾妃脸上带笑,泪痕未干地出现在永秀宫外,隔着大门向里头那位道了一声谢。
在两千份数据堆砌的事实面前,圣上还有什么好说的?何况这件事原本就是他从高采月那里听来,又让艾妃亲自去办的,对于如今的结果早有预判。
高采月惦记的可不止公主一人的前程与幸福,她当日还说过,圣上称百姓为子民,难道不应该为他们多一些指点吗?
圣上顿时明白高采月的意思,推己及人,应该由他来采取措施,避免同类悲剧的发生。
休沐日当天亦是公主亡子的周年忌日,等她浑浑噩噩地忙完一切应有的祭奠仪式,董公公带着圣旨前来。
和离?公主不是没有想过,为了顾全皇家与将军府的颜面,从来不敢透露半点那样的心思,怎么突然就实现了呢?
这下好了,表兄可以再觅良人为他传宗接代,如此也算对得起艾氏一族的先人。
和安回到庆仪宫与母妃轻松地说起这些,艾妃心疼不已,更加不忍在此时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
七日后,一道圣旨突然打得她们措手不及,圣上颁布新增国策:禁止三代以内的近亲成婚。
除了参与制定详细执行方案的大臣,众人都看不懂其中的深意,联想到另一条国策:无论男女必须年满十六才能成婚。
很多老臣子坐不住了,圣上到底有没有想过,此举会让百姓少生多少孩子啊!少掉的那些孩子中有多少人,本应守护大郑的疆域……
艾妃也没想到圣上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连忙将事情经过告诉和安。
公主比她想象中坚强许多,没有愤怒或委屈,反而笑着安抚母妃,轻声赞叹父皇英明。
宫外,埋头建设基础教育的前任太子,听说突然颁布的国策,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虽然不清楚圣上为何突发奇想,心中已猜到七八分,肯定与永秀宫的那位有关。
真想亲自问问那位,为何有如此主张呢?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呢?为何通过这样一项举动,就能提升大郑国民素质呢?……
太子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怕自己记不住,挨个记在随身的小簿子上。
永秀宫里,吴涓也拿出了随身的小簿子,郑重其事地划掉那个目标:dujuejinqinjiehundeluanxi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