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过窗拂过清铃,昏暗的门厅里漫天星辰作伴,外面夹杂着三两哭声,给里面的静雅肃穆添了两分俗气。
“小混蛋,时间到了。”
研磨的神风听到束凝心的声音,浓烈的味道先是皱了下眉头,而后才问:“这是今天的第七碗了?”
束凝心摇头,“这是第十碗了。而且,是按你说的,三倍的剂量。”
神风放下墨条,就看到书案边团座上的娇小可爱的人正眼巴巴的看着他,便开口询问:“怎么这副模样?”
萌萌担忧的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我记得你之前一天也不过两三副药,现在却要十几副,你的身体情况真的很糟糕!”
神风示意了一下刚回来的千华,千华转手把门都关小了,并且把正对着女子的那扇窗给关掉了。
“我没事,倒是你刚刚生产完,不在家好好坐月子修养,跑来这里打扰她的清静。”
萌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反驳了一句,“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三廷中冶拉着毯子又重新把人包裹好,“你之前答应我的,你忘了?”
萌萌瞪了他一眼便老老实实的坐好默念着手里的经书。
千华走过去拿起墨条继续研磨,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许多次一样。倒是神风看了束凝心一眼,直接端起碗一饮而尽,奇怪的是嘴里的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清甜气。
“是老师亲自熬的。”
原来如此!
“那就谢谢她的苦心了。”
束凝心难得没有带刺,“老师说,家族的轮回祈愿非嫡系一脉不可用,你的决定应该告诉你的监护人一声。”
神风淡淡一笑,道:“天音会告诉他的。就算天音不说,他也会知道的。”
他的事很少有杞君不知道的,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力量了,而且身体的变异融合也消减了很多,杞君都是有感觉的,不然天音不会来,更不会把君卿卫也带来。
束凝心收了药碗,“你知道就行,我还有事要先离开,你最好被再作死!”
见他警告完自己就走了,神风翻了翻眼皮不再多言,左手执笔宣墨于纸上,一笔一绘勾勒出轮廓,闻着墨香帝少谦望着低头不语转动佛珠的景熙,他们这一行人,除了景熙,怕是没人知道这个病弱少年的身份,他们几人自愿为老师守灵,而对面的人,由朗叶先生的族人变成了以少年为首的佛经守灵人员。
且看中冶上校夫妇默默翻阅着手中古朴经书,不止如此,就连清苑和贺老手中也有,那个少年,病弱却依然坚持,隔着相望只能看见少年苍白如纸的面容,少年的动作好似写字,具体在做什么,他好像一无所知。
祭文?
不太像……
“少爷……”
眼看人物形象已经展现在纸上,神风的左手却抖得厉害。千华担心的上前一步,神风却摇头拒绝。
无法控制自己,千华干脆背过身去不看,他们家的这位小少爷从来如此,尽管长情主子离开了这么多年,可少爷从来没有忘记过长情主子的话,哪怕是一句戏言,少爷都把它牢牢记在心里。
朗叶先生对于少爷而言,其实没那么重要,但先生救过长情主子,出于礼教,少爷将朗叶先生纳入保护圈子。少爷的冷情在点滴的相处中被渐渐消融,先生的宽容与保护使得少爷不再联想比较,虽然不常联系与见面,但在少爷心里,已经对此产生了依赖。
不管是厉如尧的病,还是对清苑的帮助,都是少爷对朗叶先生依赖的表现。
“千华,把人交给那位权家掌权人吧。”
嗯?
千华看了眼对面严肃的某人,回道:“交给权家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我们要留下她一双手!”
神风会心一笑,还真是杞家出来的,不过当初他把人交给朗叶先生的时候就已经控制住了她,她那样的人,废了双手也是有危险性的,所以只好……
无缘无故被艾特到的权靖岚,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拍了拍静默在一处的景熙,“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景熙抬眼在神风身上顿了下,又低了下去,“没什么,送还个人给权家而已。”
权靖岚可不信,权家嫡系一脉的人除了他,就是寄养在爷爷膝下的权希均父子,其他人虽然姓权,可跟现在的权家没什么关系。
原本住在权家的权安安和权铭浩两个,不久前也被他吊着抽了一顿赶出去了,还剩下什么人可以送还的?
同样疑惑的不只有权靖岚,还有帝少宴,而帝少谦看着坐在他身侧拽他衣袖的叶柠栀,只见叶柠栀无声的吐出了两个字:杞家。
齐家?祁家?亓家?戚家?
这么多qi家,这是哪一家啊?
qi?
杞家!
原来是‘东暗君主’的杞家!
怪不得啊怪不得……
他也终于知道这个少年的依仗来自何处了。
东暗君主可是许多世家的心结,包括他的父亲,也是深受影响,一直都想进入杞家,见一见那个消失已久的人。
神风虽然不知道对面人的心思,但他知道他今日露面的后果,奈何他心里有事必须要做,后续会如何,他也能想象的到,就是不知道他还能有多少清静的日子。
不多久,一幅极具神韵又雍容华贵的肖像画展现在眼前,神风换右手写了一行字,然后放下笔,在千华的帮助下将画交给了清苑。
“当年我应父亲之诺,答应给先生一个安婉祥和的晚年,正如你所见,我做到了。你也知道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我很少画画,所以这份祈愿你可以理解为报恩,也可以理解为应诺,不必有什么负担。”
神风说的似乎有点不近人情,可是看到墨迹未干书画的清苑知道,这不是神风的真心话,他对奶奶究竟如何,自己早已看清楚,手里的画也明明白白把所有都剖析渲染其中。
一纸书画,满目含情
不仅仅是神风的心意明明白白,还有画中之人的神态蕴调也都表现得淋漓尽致,温婉祥和的面容,满目含情犹如星辰挽流光,生前风华绝代,死后仪态万方。
奶奶说,神风只是一个孩子,是他们太想当然的灌输太多的东西,又把很多很多的责任压在他的身上,以至于神风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自己最真实的样子。
所以,奶奶心疼神风,保护神风,他亦是如此。
以前,现在,未来,都如此。
“我不想猜你来的目的,我也管不住你要做的事情。我想告诉你的是,奶奶的恩情早就还清了,如果真要论起来的话,一直都是我们欠着你的,奶奶一直后悔,把师伯的事情摊到你的面前,也后悔让你插手并且解决这件事情。”清苑望着手中这张宛如奶奶在世的画,笑得有些苦,“你总是不听我们的话,也不想被安排,任何想要阻止你的人,你都不去理会,可你别忘了你才十岁。慧极必伤,过早地透支掉自己的生命,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这也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大家说的没错,你总是任性,总是把那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总是忘了自己是一个孩子……”
神风伸出白皙的手抹掉清苑的眼泪,“我是一个孩子,却又不是单纯的一个孩子,我的成长经历也不会容许让我成为一个正常的孩子。所以我做的事情都是我愿意做的事情,没有属于不属于,只有我愿意。”
话音落,神风抬头看向对面人群里那低头不语的人,“虽然不怎么喜欢你,但你毕竟是受姑夫点化礼佛九年,也熟悉各种经书,这个祈愿度化的后续就由你来完成吧。”
景熙紧握着玉佛珠串,没有立刻回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坐在人群里望着那个仿若一吹就能吹倒的病弱少年,泛红的眼眶里隐有泪痕。
“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这样吓人?”
那只左手听说是杞君亲自下的命令,除非杞君或者长情两人离世,否则永远不许他执笔作画!
能让杞家最高掌权人动怒的左手,必然有着令人痛心的理由。
神风装作没有听到,轻声道了一句:“我这个人从小到大好事也没做过几件,倒是和我在一起的人不是家道中落,就是家破人亡,实在是不适合做这个度化的指引人。听闻先生对帝都十杰多有照拂,那由你做这个指引人再合适不过了。”
景熙的手隐有血色显现,好在他及时克制住了自己,才保全了那条条裂痕的玉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压下对少年的疼惜,起身走到正中央,正好与站起身的清苑错开一肩立在棺身前。两人将画像放入棺中,后退一步对着拜了三拜,而后景熙对着手拿经书的几人道:“我需要六段经文,到时候跟着经书翻到的页码念,顺序不一,请看好自己手中的书。”
“我会仔细看的!”
萌萌第一个响应,三廷中冶也点头以示回答,之后牧岫云和南辛,还有贺老和蓝司浅,有经书的人不多,但都很支持这样做,神风见此放开千华离开了灵堂。
灵堂外,银辉天洒,隐约有虫鸣之声,微风拂过卷起一片一片的花树叶子,神风伸出还在颤抖的左手,接下了一片碧色通透的叶子,月光下光泽清泠,无妄侧清。
左手执笔作画,右手提笔写字,是天赋,也是灾劫。神风的手自小开始就与常人不同,他的右手只能写字,而左手对画极具天赋,刚开始的时候他是挺高兴的,左右两边都不误。可没过多久,杞君就黑着脸命令他不许在外人面前作画,那是他第一次见杞君真真正正的生气,也是第一次杞君用杞家家主的身份压制命令他。后来父亲告诉他,他身上有许多异于常人的地方,比如血液,比如能力,比如脑力记忆,杞君这样做是在保护他,并且开导他不要因为这个而疏远杞君。杞君操心他的事情是因为爱他,父亲不说他多少也知道一点,因为他并没有真的记恨杞君,只是做做样子膈应一下杞君,顺便让杞君反思自己的教导是有多么的不靠谱。
经历种种事情,恍然才发现他好像很失败,从来都没有一天让杞君省过心。小的时候有父亲的陪伴,他和杞君也能常常见面,可是后来出现了一些变故,他离开了杞家,开始了自己的成长之路,也是那个时候,他遇到了很多人,见到了许多事,明白了,自己在杞家的位置。
“你……是想美人哥哥了吗?”
仰望星空的神风没有说话,背后的人又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去,可是呆在这里真的是你愿意的吗?”
“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神风轻声回答,“蓝司浅,你想不想她?”
蓝司浅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少年瘦弱的身躯才到他的肩膀处,“你说的是母亲吗?还是想的,不过想也没什么用啊,她已经离开很多年了。那神风呢,想不想?”
从前神风把长情看得很重很重,几乎与命同等。现在他也把长情看得很重很重,只是这其中多了很多的东西,也看到了很多的人。
蓝司浅不知道这样的改变,对于少年来说是不是有利的,从前他们不懂得神风,现在他们同样不懂。
从一开始他身侧的这个少年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孩子,刚刚被选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有怠慢轻视,只不过在少年的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杞君和长情他们设计的很准确,可是还忽略了少年本身,他的心到底有着怎样的想法,大抵是没有人知道的吧。
“从前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我,那我又是谁?我曾经好奇过父亲,好奇过杞君,好奇过杞家所有的人。后来,我知道我自己,了解我自己之后,我就没有那么纠结了,好像什么事情在我心里都是清晰可见的,唯独一件事,我看不透,读不懂,弄不明白。”
神风表情淡淡,感受着微风,心里的情绪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
“我们做个交易。”
小神风站在厅堂里望着那一身旗袍手里拿着团扇的人,姿态纤纤,温婉也慈爱。
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还能有此风华,果真不负当年绝代美人的赞誉。
“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语意淡淡,听不出情绪起伏
“我替清苑杀了北青一家,也可以替你了结帝都恩怨。”
老人手止于团扇,眉眼间尽是笑意,“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救一个人。”
老人轻叹一声,“我救不了。”
小神风目光如炬,“以我自身试验,你救得了。”
闻言,老人放下团扇来到他面前,“杞家那么多人,你为何不说与他们听,反倒是跨越海洋之线来找我这个老人家?”
小神风低垂着眼眸,道:“因为,只有通过我,他才能活。”
头上的温暖及重量令小神风有片刻恍惚,老人摸摸他的头,慈爱又疼惜的告诉他,“他们不忍心,我又何尝忍心?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说过,那次是阴差阳错,那个方法行不通。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
小神风陡然一笑,“晚了…他已经答应参加角逐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人有些生气,气这个孩子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转念一想这也是没有办法,已经开始的布局,是无法回头的。
“这一个月……”
小神风知道她有所顾虑,“方子给我,有情况我会及时说的。”
老人无奈,最后答应了帮忙,也答应了给他方子,只是她要跟随在左右。
那一个月其实很难熬,焚心蚀骨的滋味没日没夜的加注在他身上,连朗叶先生都心疼的劝他中止,就连试配好的方子都扔了,却没想到在角逐开始的前一天成功了。
望着手里的那颗据说可以换命的珠子,朗叶先生竟有种想要毁掉它的冲动,而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神风却高兴的笑了,“先生,我相信那是阴差阳错,但我还是成功了……”
朗叶先生不止一次的问过他,望着那抹笑意,她又问了一次,“你受尽苦楚,不惜以寿元做代价,就只是为了救他,真的值得吗?”
小神风之前没有回答,现在他扬起脸庞,微微点头,“他是厉如尧,他值得。”
经过大风大浪的朗叶先生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小神风,小神风先是一愣,随后才笑着安慰她,“这一个月还要多谢先生的陪伴,我才能安然无恙。”
朗叶先生气恼的拍了下他的后背,“你这个孩子,知道自己几岁吗!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小神风伸出那还在颤动的手也抚了抚她的脊背,“先生,您别担心,虽然这一个月有些艰难,但于我来说不是坏事。您忘了,我的出身了吗?”
朗叶先生自然不会忘,这个孩子在千百阴谋下降生,任谁都不会忽略的。
杞君说的对,这是他的决定,这是他的人生,他们阻拦不了。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疼惜爱护这个孩子。
这一个月不止有小神风和她的努力,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从头到尾都见证了小神风的坚定与决绝,痛苦与隐忍,每当小神风痛到昏厥的时候,那个人才会出现,那颗珠子里不仅有小神风的心血,也有那个人的,能够成功也多亏了那个人。那个人就是小神风费劲心思想要瞒着的杞家家主——杞君。
杞君的行踪诡秘,除了与他照面的朗叶先生,周边也没人察觉,没人见过。朗叶先生不说,可小神风还是起了疑,奈何没有实证也就没有明说,只是心里已经猜出杞君知道瞒着他的事了。
浮叶轻轻皆是情,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都是在守护他……
蓝司浅静静地立在神风身旁,他知道神风其实都懂,只是习惯了隐藏。
“她挺喜欢你们的,你怎么不为她守灵?”
蓝司浅讶然,完全没想到神风居然会问他这个,轻笑一声,道:“我给先生说我要守着你,她就同意我出来了。”
神风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倒是蓝司浅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那个问题。
“你明明也在意先生,为什么不陪着她呢?”
只见神风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上面清晰的纹络清晰可见,青色血管与皮层下的血色细线交织在一起,缠绵纠结誓要决出胜负,不死不休。
“我这个人年龄虽小,却也不是什么好人,何必打扰老人家的清静。”
蓝司浅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就这么喜欢自我否定呢?
蓝司浅是真的觉得神风他很好,不管是现在安稳寂静的神风,还是在杞家驻地那个整日出鬼主意不消停的神风,都是极讨人喜欢的,不然为什么杞家势力都宽容以待,真的只是因为他是杞家少主吗?
不,不是的。他的老师贺老曾说过,神风这个孩子不管做什么,即便十恶不赦,可当看到他的时候,他是能一眼被人看穿的。
他复杂,却也简单,是以真心来辨。
“既然不是好人,那帝都十杰和那些世家的恩怨少主又插手做什么?”
蓝司浅见到来人,便后退一步将位置让了出来,而神风则是俯身颔首以作谢:“多谢绾孀夫人。”
白衬衫配黑裤,再简单不过的穿着搭着一张江南烟雨气质的脸,整个人显得似水柔情,如果单凭长相就断定她的格调形象,那就大错特错了。
绾孀夫人名风逝,是国际区风家的独苗苗,为了自由嫁给了杞家势力中的厉家长子厉尹非,两人生下厉如尧以后竟然离婚了,离婚后厉尹非一直没有再婚,而风逝兜兜转转还是嫁给了有国际背景的臧家当家,有了一个儿子名叫臧挽歌。这些只是她的生活,而她的事业地位,那就是她手里的专利,那些专利可是现今医学领域最稀缺的!据可靠消息,当年来找风逝买专利的人和国家比比皆是,奈何风逝理也不理,最后想出了一招绑架,绑架不成反而被风逝端了老巢,只剩下几个孤儿寡母,这件事原本不大,只不过牵扯出了几个国家的利益,风逝的强势,再加上杞家这边厉尹非出面,几个国家表面上歇了心思,私下里煽动那几个老弱病残,没曾想风逝的手段竟然如此厉害,他们直接放话此生绝不会与风逝为敌。
再后来,有人曾问过他们原因,他们没说。再再后来,风逝就有了一个‘绾孀’的名头,有涵养一点的人呢也叫‘绾孀夫人’。绾孀二字可不是什么好词,绾发寄情,一生孤孀,其中寓意深长,耐人寻味。这些,风逝并不在意,还自称自己是绾孀风逝,可让那些看笑话的人好生郁闷。
哦忘了提一句了,这个‘绾孀风逝’的名字可是经过臧家那位妻奴儿奴的当家人认证的呢!
自己咒自己,他也真是头一个了!
不过臧家那位认证的时候完全没想那么多,就是纯属想恶心一下厉尹非,不料小丑竟是他自己……
“前些天,臧笑笑还向挽歌询问你的情况,不过看你这样子,和他们还没见面吧?”
神风无语,原本想装无辜,可看风逝那清透的眸子,还是开了口:“我真没把他们怎么样…再说,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我知道。”风逝来到少年面前,“那你什么时候去过平常人的生活?”
相顾无言,一时间的静默,随着脚步声而破,神风脸上的温和尽敛,淡淡的道:“年后吧。我还有几件事需要想清楚。”
风逝清俊和婉的面容上带了三分笑意,“你有数就好。”
而后不动声色的瞧了眼神风背后的人,道:“其实,朗叶先生的身体已经有征兆很久了,没有这次的意外,她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神风瞅了瞅天色,想着明天还有正事需要他们做,“蓝司浅,扶我进去吧。”
蓝司浅上前扶着他回去了厅堂,其间愣是一眼都没有给过岁欲顷。就在岁欲顷以为判了死刑的时候,蓝司浅出了声:“念在你与先生的师生情谊,准许你为其守灵参加送葬祀礼。哦这是神风说的!”
神风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进去了。而此时,景熙也已经完成了指引,贺老也已经离开,神风没有看对面精神尚好的帝都世家人士,直接坐在清苑身侧,“没休息的,身体不好的,都回去睡觉,明天早上再过来。”
昏昏欲睡的萌萌一听立马精神了,连忙摇头,“我不困!”
神风似笑非笑的瞥了眼之后,萌萌败下阵来,气闷的同意了,“好吧……”
三廷中冶扶她起来,然后对着不情不愿闹脾气的妻子道:“送你回夫人那,然后我替你守着。”
也只好这样了,不然她这刚生完孩子的身体可受不了。
见他们两人走了,神风又看向牧岫云和南辛,牧岫云一双眼都哭肿了,“你们俩个也回去。”
牧岫云摇头,声音暗哑:“你别赶我走……我撑得住!”
神风见那坚定的眼神,再看同样如此的南辛,也就随他们去了,看了眼清苑,对着千华招招手,千华把一件物品递了上去,神风看也没看直接给了清苑,清苑疑惑,“这是什么?”
神风打开佛经,不甚在意的回答:“能害人的鬼东西。”
闻言清苑又把东西推给了神风,“不要。”
神风无语,这东西那多人抢,这人轻飘飘的就两个字?
手痒怎么办?
清苑看了眼对面那些师叔辈的人,“交给我也是浪费,还不如给他们。”
“给谁?”
对面的人,可没几个好人呐!
清苑:“你看谁顺眼就给谁。”
神风皱了下眉,嘴角也有些垮,合上佛经,认认真真瞅了对面一眼,“没有!”
清苑明显看见对面一帮人面部凝滞的表情,好言哄他:“你不是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你看对面那么多,你就挑一个,且不说能力怎样,赏心悦目才是最重要的。”
神风与对面几个好事的眸子对上,嫌弃意味明显,真没什么好挑的啊!
听到那玉佛珠串的声音,神风开了口:“假菩萨,你过来。”
景熙一愣,随即迈步过去,蹲下身子与神风对视,只听神风道:“我可以把这个交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景熙知道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不动声色的问他,“什么事?”
“从今以后,不许帝都的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到清苑。当着朗叶先生的面,我要你发誓!”
清苑和景熙都看着神风,最后清苑把神风抱在怀里,“我不用你保护。身处在这个环境,我不可能置身事外,你相信我,我有自己的打算,也能自己保护好自己,你忘了,我还有暗语口令,到时候你也会帮我的,不是吗。”
神风就知道会是这样,也不强求了,对着景熙道:“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东西你拿走吧,怎么处理,我们都不会过问。”
说完挣扎的要起身,却被清苑固定在怀里,“你不回去我也不劝你了,眼看着也没几个小时了,你将就一下趴我身上睡会吧。”
“你一点肉感都没有,我嫌硌得慌。”
明明嘴上嫌弃,却还是顺势躺进清苑的怀中,望着乖乖闭眼的少年,那苍白的面容和唇色无一不彰显着他的身体状况,看了眼跪坐在微端的人,“卿眠,去主卧房左侧的房间帮我拿个丝被过来。”
“要羽宜软丝的。”
这么挑剔?
不仅清苑这么想,就是旁边那些一直被帝少谦明令禁止不可多言的世家子弟也这么觉得,好在清苑早有准备,摸摸他的头,“知道了。”
不多时,等卿眠拿来软丝被的时候,少年呼吸均匀,已然进入了梦乡。三廷中冶接过盖在了少年身上,顺便又把绾孀夫人准备的东西让人分发给所有人,望着清苑那憔悴的模样,递给他一杯,“这是夫人弄的,可以缓解身体的。”
清苑慢慢抬手接过,轻声的问道:“他们还没回来?”
三廷中冶点头,“还没有。”
对上清苑担忧的目光,三廷中冶望了眼对面,道:“这次的事情太过突然,有很多都没有收尾,以他们的能力会没事的,别担心。”
清苑敛眸沉思,他担心的不是他们,早在神风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再加上千华拿回来的那个东西,就更能印证这一点,神风让千华去取东西,让厉如尧和束凝心去善后,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可是神风自己又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差,拖着这样的身体跨越海域,那是会死的!
“夫人有提过小神风的身体状态吗?”
三廷中冶摇头,“夫人说,除了束凝心和千沉,就是启老和她,都不清楚具体的情况,而且神风服用的药量,已经超过了身体的承受范围,今天一共熬制了二十副药,光三倍剂量的就有三碗,瞧着这惨白如纸的面色,只怕他醒来后......会有极大的反应!”
清苑紧紧握住杯子,杯中的液体翻滚不停,就如同他此时的心情,“果然是不省心的小孩!”
杯中的缓解药剂被一饮而尽,对着身旁的人说道:“听说你和萌萌要回去,那这次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三廷中冶轻叹,“你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
三廷中冶望着他坚定决绝的模样,也不再说什么,只说:“想来你早就决定好了,也已经得到了先生的同意,这样的话,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虽然我回来了,但多少还有些话语权的。”
清苑望了望怀中安然入睡的少年,冲三廷中冶挑了挑眉,“你觉得有这小家伙在,还用得着你?”
“也是。”三廷中冶想到这个小小少年的手段,不由得笑了,“其实,被人保护的感觉,也很不错的。”
这边轻声细语的说话声不断,对面确实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坐在人群前排的人对清苑怀中的少年很是好奇,就连不好事的帝少谦也打量了少年好一会,他虽然不认识这个少年,但是今天一天,乃至晚上发生的桩桩件件事,都和这个少年有关,或者说都是这个少年主导的,这个身为杞家少主的少年智近如妖,却柔弱的不像话,真像清苑说的那样,慧极必伤啊......
“景熙......”
帝少谦望着面前伸过来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见景熙把那把钥匙放在他手里,“二哥,虽然我不是很认同帝家某些事的做法,但这些人中,也只有你最合适。帝家要怎么做,我不过问,我只有一个要求。”
帝少谦握着这把钥匙,道:“你说。”
“让这边所有的人都闭嘴。”景熙抬头环顾一圈,“谁要是敢把今天元熙庄园发生的事见到的人说出去,倾我之力,必诛!”
帝少谦没有问原因,只看景熙这般模样心里也是有些复杂,景熙离开帝都九年,可这九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就连他的母亲和风溶都不知道,更别说是他们了。礼佛九年,景熙身上有股佛心善意,而现在他的身上竟然出现了杀念......
“你放心,能够到这里的,都是家族里有话语权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都懂。”
景熙这才缓了脸色,对于神风,都是他们不能赌也不敢赌的存在,有意识世界发生的那些事做参照,他才要表露出来。
“你修的是佛心,不是杀戮。”闭着眼睛的小少年嘲讽道:“他们要是不知道怎么做,我会亲自动手,哪需要你这个半吊子,白白浪费了姑父的一番教导。”
额头被打,闭着眼睛的神风知道是谁的手,只听清苑低沉轻斥的声音:“别管那么多,睡觉!”
神风无语,他也不想的好嘛,都是自己耳力太好的缘故,哼了一声动了动身子又睡了过去。
这边安静了,对面有几个胆子大的,指着孤立在一边的岁欲顷小声的询问:“岁欲顷可是下一届的国际议事会代表,被打了也一声不吭,被孤立了也一声不吭,这不像他啊!”
岁欲顷的名字虽然没有那么出名,但奈不过之前曾去过帝家的宴会,还在宴会上‘大杀四方’,今天再一见,完全没有了之前那豪横霸气的模样。
这也不怪他们瞎嘀咕,完全是因为事出有因,岁欲顷自己犯下的错,酿下的苦果,终究是得到了教训。都告诉他是危机时刻了,没事不要瞎转悠,可他偏偏不,执意要去找萌萌,这一找不要紧,被暗处盯着三廷中冶的那几伙人跟踪了,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被暴露转移的时候,萌萌的早产不得不向杞家求救,万万没想到,朗叶先生竟然会在附近,还被波及,最后更是为了救岁欲顷而死。
这一切不是岁欲顷的责任又是谁的责任!
朗叶先生的死因,神风已经在调查了,初步确定是接到岁欲顷遇险的消息被人引导才会在那附近,至于是谁,神风不确定,但不会跑了那几家。
所以,这是他该承受的,清苑没有赶走他,是不想让朗叶先生走的不安心。而神风就没有什么顾忌了,该揍的揍,该杀的杀,果断决绝,毫不留情。
帝少谦转头看了眼议论不休的几个人,几人对上那双笑眯眯的眼时,瞬间噤声不敢说话了。
而时间却没有因为众人的沉默而停止,当天色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厉如尧和束凝心回来了,带着一身的血腥气来到了灵堂,看到那个熟睡的少年时,两人对视一眼,立马叫了在外面等候的天音。外面的天音听到在叫他,他没有着急进屋,反而是摆摆手示意他们时间未到。
束凝心脸色微沉,蹲下身想要检查,刚碰到神风,他就醒了。醒来后挣扎出清苑的怀抱,双手捂住嘴,只见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滴落在地上,清苑他们赶紧上前,唯独天音不紧不慢的走来,杜绝了对面世家子弟的围观。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沉睡,一个是尽忘。你选哪一个?”
神风接过布巾擦拭了嘴角的血,被血浸染过的唇瓣竟有了妖艳般的感觉,“没有第三条路吗?”
“有。”
天音低着头看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仅有第三条路,还有第四条路呢,你想不想知道?”
神风一听又吐了口血,惹得束凝心怒目而视,“他都这样了,你还气他!”
天音冷笑,“我气他?我不抽他就不错了!”
瞥了眼布巾上的血色,“你不是也提醒了他,怎么不知道后果?连带着那幅画,我看你不用再去履行了直接回家算了!”
前半句警告束凝心,后半句纯属是消遣神风,神风自然也听出来了,在清苑的帮助下慢慢起身,然后趴在天音的身上,嘴角的血线还在,“以情入画,要用真心,可我的心太碎了,拼不出那么多,要不下次你借我一下?”
天音一手揪住他的耳朵,“还有下次?!你再不听话,我就强行让你沉睡,你知道我做得到!”
神风老实了,看着陆续过来的人,对着面前的厉如尧和束凝心,还有千华说道:“分散的人这会估计都回来了,有哪个不长眼的打扰入葬祀礼,你们不用顾忌,就地处置了!”
听着神风的话,天音附身扛起了少年向外走,神风拍打着天音,“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天音一掌拍向他的屁股,“闭上你的嘴!”
神风有些羞恼:“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吐你身上了!”
奈何天音是铁了心,一路扛着在神风恼怒的发火声中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千华见此松了口气,见清苑担忧的模样,便告诉他,“少爷没事,会吐血是因为药量太大,又同时和他的身体产生了排斥才会这样,等...总之,他只是虚弱,并没有很严重。”
清苑再三确定之后少了些许担忧,便开始着手送葬和入葬祀礼的事情,唯独束凝心与千华知道,杞家轮回度化和左手以情入画的解封加速了神风能力的消解分散,用不了多久,他的身体就会呈现出长年病弱的迹象,他以自己最后的力量成全了一个人。
再观那一纸书画,青丝万万千,风倾艳阳来,五彩斑斓般绚丽华彩,风月轻盈般泠泠作伴。
身姿风华卓越,盈盈似水含情,书画相融,点缀清明。
书画能寄情,也能呈现生前最好的模样,以便敛入轮回。
原来,这才是左手不能显露的真正原因。
一个与杞家轮回度化作用相辅相成的左手,是以自身为代价的。
代价若是长久堆积,与亡灵序曲一致。
虽然杞君没有告诉过神风,可神风真的不知道吗?
呵——
天命这种东西,杞家一直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