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许轶跟着凌昭去看过鸟铳之后,给她列了一长串的工匠注意事项和改进方案。
本就是理工生的凌昭带着军器监众人一头扎进了工坊内,弃用先前的图纸,都改成了许轶后来修改过后的图纸。
军器监的人忙得热火朝天,秦王更是废寝忘食,几乎把工坊当成了家,终于将鸟铳的生产合格率给提高了七八成。
自此,工匠们被凡事必躬亲监督的秦王收拾的服服帖帖,也没了什么外行人管不了手艺活的说法,老老实实按着秦王说的规矩做。
工坊之内到处贴着凌昭让下头人抄好的生产注意事项,皇太女亲自来视察的时候也忍不住高看了这个妹妹一眼。
至少凌昭不惹麻烦的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
直到月底的时候,凌昭的心情都很不错,直到月底做出了二十几把鸟铳的成品,才欣欣然离开了工坊,不再亲自去盯着了。
这种好心情,一直延续到了凌昭回宫之时恰好撞到了出宫的四皇女。
四皇女宁王体弱多病,常年出入都乘坐轿辇。
凌昭的宝马正与宁王的马车擦肩而过,忽然听得耳畔有一柔弱沙哑的女声喊她。
“七妹。”
她勒了马,转过头看向被打开的车厢门,里头露出一张与凌宸和凌昭自己截然不同的清瘦面容,一张苍白平和的脸,五官都是钝角,几乎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女人用帕子捂着口鼻,一只手捂着肺部所在的胸膛,极费力地咳嗽了几声,这才缓缓抬眼看向了窗外的七妹。
凌昭是一众皇女中年纪最小的,自她之后十八年来,宫内就再也没有任何皇女出生了。
被宠溺长大的幼女却生得锋利美艳,带着被娇宠长大的矜贵和轻慢,身上有无畏又蓬勃的生机。
凌安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凌昭的身上,却没有让人觉得有任何的冒犯。
这还是凌昭头一回直面这位四姐,她没有下马,还坐在马背之上,只是微微低头欠身,“四皇姐喊我?”
凌安点点头,“不过是许久不曾见过七妹,刚巧遇上,就想喊喊你,不然只怕你都忘了你四姐生得什么模样了。”
她在开玩笑,凌昭配合地咧了咧嘴,“怎么会呢。”
虚情假意而已,皇宫中的人没有不娴熟的。
两人假意寒暄了一番,凌昭有些不耐,正打算找个借口先行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马车之中的人声音细微,“听说你最近在帮母皇代管军器监?”
凌昭低头一手把玩着马的鬃毛,目光却逐渐专注起来,“是。”
“那可要小心,造是造出来了,别回头一个都留不住。”
“仓库。”
她这一声轻得几乎让凌昭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看向凌安的时候帘子却已经放下了。
马车内响起撕心裂肺的咳嗽,接着是一个内侍的声音,“秦王殿下恕罪,暮春柳絮繁多,宁王殿下开了窗吸了柳絮,只怕又犯了病,需得回府服药了。”
凌昭心中怀着疑虑,闻言并未多说什么,“皇姐身体要紧,快回宁王府吧,小七改日再上门探望四姐。”
她抬头看了一眼宫门,犹豫了片刻,调转马头,向宫外跑去。
姚蕴虽然没有听到两人的叙话内容,但看凌昭的脸色,只怕不是什么好事,也赶忙带着人跟上。
京中的军器监下属的工坊一共有三处,分为弓弩院、南、北作坊,定期会将生产出的兵器上交给军器监的仓库之内。
她亲自带着金吾卫将工坊和仓库都检查了一遍,排除了些安全隐患之后,这才放心地离开。
等走到半路,凌昭勒了马,转头看向落后半个马身的姚蕴,“不对劲。”
姚蕴被看得莫名其妙,“殿下,怎么了?”
“不对劲。”凌昭勒了马,目光看向了远方,“狼告诉人你们家羊圈有个洞,你说这正常吗?”
姚蕴满脸茫然,“不正常?”
“对啊,不正常,所以那匹狼,为什么要提醒这个人呢?”
凌昭拧着眉,“除非,他现在不想动这一批羊,也不想让别人动这一批羊,或者,就是故意转移我们的视线?”
她满腹狐疑,皱着眉头转了一圈,转到了将军府门口。
门口的小厮远远就看见了秦王一行人,忙不迭地进去通报。
“本王找许老将军。”凌昭皱着眉头跟着管家直接到了前院的演武场。
许老将军正将一杆枪舞得虎虎生威,见凌昭来了一枪便捅了过去。
凌昭眼也未眨,偏头让开,耳边劲风呼啸,枪稳稳停在了空中。
“你胆子倒是很大。”
许关山收了枪,看向这位秦王殿下,“您来找我做什么?”
“小王有惑,不得解。”
许关山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在下不过一介武夫,如何给殿下解惑。”
凌昭摆摆手,“您是武将,也曾经掌管地方军器,可知这军器库,哪里最容易出问题?”
许关山认认真真答道,“兵器多为铁器,需得防潮?”
凌昭皱着眉头,心中迷惑更甚,“若是有人告诉我,让我小心仓库呢?”
已经是祖母的女人目露精光,“殿下不必惊慌,做不过三样,水、火、偷,您以为,哪一样最有可能在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出问题?”
“火?”凌昭反应很快,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只有火器才会害怕火。
“您若不放心,就加派防守和夜巡,”许关山拍拍她的肩膀,声音爽朗。
“依臣之见,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您不若想想,究竟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想要针对军器监和您呢?”
但凡是大周臣民,就该知道军器监和兵器库有多么重要。
谁会为了看凌昭倒霉就对军器监下手?
凌昭心中有了人选,不会是顾家,大约也不会是宁王,最有可能是有谋反之心的淮南王。
可宁王怎么会知道淮南王的计划呢。
如今造出来的那些火铳尚在南作坊单独辟出来的三间大屋里头,因为会这门手艺的工匠都需要是技艺成熟的老铁匠,生产速度并不算快,因而二十几只鸟铳也就堆放在工坊内。
宁王的提醒不可全信。
凌昭心头压着沉甸甸的疑惑,游魂一般辞别了老将军往外走,再抬头的时候发现远远地过来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竹青长衫,身形清瘦,宛如归隐山林的什么隐士。
“怎么老是皱着眉毛,会长皱纹的。”他走到了凌昭面前,毫不避讳地抬手,用三根手指头想要将她拧着的眉心给展开。
凌昭不在意地哼哼两声,“我愁啊,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愁得长白头发了。”
当皇女可真难,比搞学术研究都难。
许轶目光落在她乌黑的鬓发上,忽然发现上头挂着一个柳絮,倒是真应了她的那句话。
他抬手将柳絮摘下,“愁什么,你若真闯了祸撤了职,大家都知道你是草包了,不是正好可以当个富贵闲人了?”
凌昭抬眼,龇牙咧嘴地笑,“你真这么想?”
“那倒没有,只不过想让你放松点而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事是你凌昭都不能解决的。”
他说的笃定,一旁的姚蕴和小苗听得心惊胆战。
这许小郎君,如今都敢直呼秦王姓名了,那小霸王居然还没反驳?
凌昭点点头,一点没注意他的动手动脚,“你说得对,我可以!”
她嘴上说着可以,可依旧像是丢了魂儿的小狗一般蔫蔫的。
许轶看得心里有些痒痒,想要好好上手揉一揉她的小脑袋,可碍于是在许家,借着人少轻轻动两下手也就算了,真要摸头却只怕是不行的。
他这般想着,忍不住说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把我娶回家啊?在这里说话多不方便。”
凌昭忽然莫名其妙地有了精神,低垂着的头也一下支棱了起来,一双眼中光芒熠熠,“我去催礼部!”
办差!保命!娶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