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敲过了丑时的梆子,夜色深沉,烟花带来的雾霾还没有散去。
凌昭带着一叠口供走出死牢,呼吸了一口寒凉的夜气,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
得想办法,让那人彻底闭嘴。
就算皇帝不信怪力乱神的穿越之事,或许也会对自己起疑心。
她按了按太阳穴,眸光微深。
皇帝不一定想要杀他,但有两个人,一定想要他死。
“殿下,现在我们要去哪?”
身后的人出声小声询问,此时夜市还热闹着。
“去……”凌昭顿了顿,“回宫吧。”
她翻身上马,远远看了一眼皇宫所在的方向,“我自己走,你过去找姚蕴,让她动一动宁王府的暗线,把萧氏的消息,透出去,本王夜访之后,就急匆匆回了宫。”
身后的赤羽卫拱手应了声是,转头和凌昭往不同的方向去了,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头。
凌昭急匆匆回了朝华宫,刚一踏进去喊人要水换衣裳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没有意料到的人坐在正殿之内。
少年穿着一身天水青色的宽松广袖长袍,头上并未用冠,而是用锦带扎好,是最日常闲适的打扮,只有脖颈上缠绕了一圈洁白的纱布,平添了些病弱之美。
他拿着一卷书,正在烛火下安静地看。
许轶听到了众人行礼的声音,抬起头来,发现一殿的人都一下子急促而又有序地动作了开来。
原来是正主回来了。
似乎是没预料到有旁人在殿内,她刚进来的时候脸色很冷,眉心微微蹙着,修长如玉的手伸展开来,大拇指和中指按在两边太阳穴上,洁白的手背之上缠绕着一串深沉的佛珠。
骨节的伤痕一块块暗红刺目,似乎在她撑开手指的时候又有崩裂之势。
许轶隐约觉得不太对,目光往下,才发现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深红窄袖常服,上头有黑色的烟灰还有暗沉的血迹,即便是这样狼狈的装束,她依旧骄矜傲然。
“你怎么在这里?”凌昭将手放下来,眉头先是一紧,接着放松了下来。
“是元君让我来到你的殿内取衣服的,顺便给你带句话和东西。”
凌昭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确给他做了不少衣服还没送过去,点了点头,“什么话?”
“你要元君查的东西,都带来了。”许轶站起身,指了指一旁桌上的东西。
那就是萧君殿内搜出来的东西了。
凌昭微微出了一口气,见他向自己走过来,有些赧然,“我这身衣服不干净,你离我远些,坐着吧。”
许轶脚步没有停,走到她面前只有两步距离的时候站定,鼻尖有浅淡的血腥味,眼底闪过一抹了然,“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些。”
凌昭握着佛珠的右手不动声色藏到了背后,即便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藏,但在许轶的目光之下,她下意识藏了起来。
她的小动作自然也没逃过许轶的眼睛。
“手为什么还不包扎起来?”许轶伸手要去拉凌昭的胳膊。
凌昭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许轶的手,“你脖子上的伤,怎么样了?严重吗?”
许轶垂眸笑笑,刚想要让她放心,可触及到她关切的眼神,解释的话从舌尖打了个转,抬手轻轻捂住了脖颈上的纱布,“还好,不用担心,只是不知道那么深会不会留疤,要是留疤,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侍立在一旁的白公公眼角一抽,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茶香四溢呢。
凌昭握着佛珠的手一紧,看来三十七刀还是太少了。
“无妨,我会去找母皇求上好的除疤药,就算有痕迹也不打紧。”凌昭扫了一眼周围忙忙碌碌的宫人,“去书房说话吧。”
“你要不要先洗漱一下,我看你不太舒服。”许轶顿了顿,“小心手。”
“这都这么晚了,你不是要回父君宫中吗,太晚了回去不太方便,我一会儿还要出去呢。”
凌昭在为许轶的名声着想,这里虽然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苛,可深夜逗留她的寝殿太久,到底不是好事。
许轶点点头,顺从地跟着她去了书房。
发现她自己亲手点亮了书房的灯,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我的书房,寻常宫人不能进来,只有我完全相信的人才可以。”凌昭没有回头,将一整排灯烛都点亮。
许轶心头一动,自己也是她,完全相信的人?
“你的手,伤好像更严重了?”
“没有。”凌昭的声音四平八稳,“你莫要担心,我不怕疼的。”
许轶想到了现代凌昭手腕内侧的伤痕和耳后的刺青,默然良久,“确实。”
再也没有比凌昭更能忍的人了。
“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许轶恍然,“问题太多了,一时不知道从哪问起,所以干脆就不问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萧君,也就是萧风,同时和淮南王还有我四姐有苟且。”
“嚯,好家伙,后宫不少。”许轶叹了一声,语调嘲讽。
他看着凌昭在灯火旁的侧颜,眸光微软。
“有句话我想问你,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凌昭回头,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你怎么会那么想?皇帝可是007的社畜啊,我现在只想躺平,还是说,你想要?”
许轶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我若想要,你就争?”
凌昭转过身,正对着许轶,眼神认真,“许轶,你知道我的。”
他在她冷静又理智的目光之中看到了那个从前的凌昭。
来这里太久,他怎么忘了,凌昭究竟是什么人。
任何人都不会改变她为自己安排的道路,所有试图改变她的人,都不会再留在她身边。
唯一能让凌昭改变自己想法的,只有她自己。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这样一个理智的人,究竟什么能够让她冲动一回。
“不过玩笑而已。”许轶深深出了一口气,压住了心底的古怪情绪,“凌昭,我说了,我只做你的东风,不会掌你的舵。”
凌昭收回审视的目光,“我坐稳秦王之位,就足够了,许轶,我唯一的野心,只有一个。”
她唯一的野心,是想要全部的许轶,和他全部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