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敏锐地发现许轶变了。
倒也不是变得如何不好,只是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话变多了。
或者说,变得对自己更感兴趣了。
成了个十万个为什么。
吃饭的时候要问喜欢哪些,不喜欢哪些,逛街要问自己更喜欢热闹还是更喜欢安静,平日里还要问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图案,什么花样。
凌昭初时还只当他是没话找话,可渐渐也就发现了,他的问题总是有关自己的喜好。
在许轶又一次问起她究竟是喜欢猫还是喜欢狗的时候。
凌昭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问,“你最近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问我的喜好。”
许轶愣了一瞬间,有些委屈,“我只是想要多了解你一点。”
他垂着眼皮,嘴角下垂,方才笑得时候的小梨涡和小括弧都不见了。
凌昭看他灰心丧气的模样有些慌乱,“我不是怪你,就是好奇,怎么突然想要问我这些。”
许轶站在御兽园新生的一窝狮子狗面前,负气蹲下身子,去逗那圆滚滚的一堆雪。
御兽园的内侍想要跟上来讨个好儿,在收到了凌昭赶人的眼神后,吓得忙不迭地退下了。
她见人都退走了,这才蹲到了许轶的旁边,小声说道,“你知道的,我小时候很怕狗,很怕黑,但后来长大之后,我就都不怕了。”
“喜欢的东西也没有那么特殊喜欢了,讨厌的东西也没有那么讨厌了,本质上他们都没有什么不同。”
“你不要那么小心翼翼,事无巨细,因为我是个什么都好,什么都无所谓的人。”
“不管你做什么,给我什么,我都很喜欢,没关系的,做你自己就好了。”八壹中文網
她声音很轻,但很认真。
许轶的手指被一只小狗抱住,他的心思却不在这堆毛绒绒的东西上了,“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好,所以我才更想了解你。我宁愿你喜恶分明,宁愿你对这个世界感知更多一点。”
他偏头,眼神认真又哀伤,“你小时候是个很极端的人,挑食到凉拌黄瓜里有一点蒜,炒肉里有一点姜末都不吃,包子不吃馅儿,蛋糕不吃奶油,我真想知道,你这样娇气的人,为什么现在,却连不喜欢的肥肉,都能面不改色咽下去。”
凌昭默然良久,抬手摸了把脸,“因为我长大了,一个人,是没有娇气的资格的。”
许轶知道那是她真心的回答,可就是这样,才发现原来她锐利的皮囊之下,是早就磨平了的灰败内心。
他好像很了解凌昭,却又好像不了解凌昭。
她的出色,她的好强,她的坚韧,全都外露在表面,那是他以为自己看穿的真实。
但真实的凌昭,他却有些摸不透了。
经年以后,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将自己包裹成一个肆意洒脱的浪子,那层保护壳太过坚硬,让他无力撬动。
他有心想要问一问,自己在她心里究竟占据了多大的地方,或者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调剂品,锦上添的花。
他看不到她的眼底的欲望。
这太糟糕了。
“许轶。”凌昭放下手,腕上的佛珠一路滚到了她的手面上,“这些年,我总觉得你好像一点也没有变,或者说,你成熟地时候太早了,我遇上你的时候,我还很笨拙偏激,所以那时候是我配不上你。”
“不是这样……”许轶刚想要解释,却被她伸出手指堵住。
“我不想提从前了。”凌昭唇角上扬,“到此为止吧,你想要知道现在我喜欢什么,我也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没关系,日子还长,我们慢慢来。”
她被逼迫着长大,小时候总被教得太过锐利偏激要强,万事不肯求人,不肯低头,直到长大之后才知道原来低头示弱能少吃许多苦头,但她的骄傲已经养成了,依旧不愿意主动低头。
许轶先低了头,那就是她赢了。
小狗嗷嗷叫了几声,颤巍巍走了几步,湿凉的鼻尖讨好地蹭上凌昭的指尖。
凌昭低头,目光落在那团毛绒绒的雪上,漫不经心揉了一把狗头。
许轶忽然有点羡慕那只小京巴。
他也想要。
凌昭将手刚要从狗头上拿回来,却被许轶劫走了。
少年握着她细伶伶的手腕,佛珠重新滚回去,卡在许轶手前。
他将凌昭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头上,漆黑的眼眸直视着她,“不能厚此薄彼。”
凌昭噗嗤一笑,方才心里拥堵的沉郁被打散,指尖在他冰凉顺滑的发上随意摸了摸,“好了?”
“太敷衍了。”许轶有些不满。
凌昭笑睨着他,手从他的头上拿下来,翻腕挠上他的下巴。
她天生低温低,指尖落在他下颚的软肉上,像是温凉的玉。
许轶被挠得有些痒,却又舍不得让,配合着扬起下巴眯起眼睛,嘴角的梨涡清浅。
“昭昭……”
“嗯?”
“喜欢。”
“什么?”凌昭心里一跳,手上一麻,动都不会动了。
“不是想知道我喜欢什么?”许轶笑吟吟地用下巴点了点她的指尖,“这样,我喜欢。”
凌昭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
“哟,这不是七妹嘛。怎么今日有空来这儿?”
一道女声从他们背后传来,凌昭脸上松散的表情尽数收敛,换了一副虚假的微笑。
她站起身,顺便扶了一把许轶,将他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不是五皇姐嘛,今儿怎么来这儿了?”
魏王生得有些珠圆玉润,细眉长眼,见人就只是笑。
若是初次见了,或许还以为此人是个笑面虎。
可只有熟人知道,这位只笑不说话,只是因为皇帝教她,实在不会说话就笑着就好了。
她本是个木讷性子,皇帝教她她就听了,之后常年就挂着笑。
“我啊,听说新下了一窝狮子犬,想抱一只回去给我家大福作伴儿。”
她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幼妹,“妹妹也看上了这窝狮子犬?”
凌昭回头看了一眼许轶,“要吗?”
许轶摇摇头,态度坚决,“不要。”
凌昭本来时间就少,他再养一只小狗,看他的时间就更少了。
“五皇姐,我们只是来看看,您挑吧。”凌昭往旁边让了让。
凌暄松了一口气,要是凌昭想要,她还真没法争。
“对了,听六弟说,今年京中的马球和蹴鞠比赛,他想要邀请许小郎君去他那一队呢。”
凌昭目光微凝,嘴角依旧在笑,“是嘛,今年的马球会,是谁办来着?”
“就是六弟嘛,他爱热闹,就喜欢搞这些。”凌暄蹲下身子,正逗着小狗儿。
凌昭回头看了一眼许轶。
若说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是凌昭,那么最喜欢的儿子除了已经成婚出宫建府的大皇子外,就是老六了。
但老六的顽劣,却比凌昭更恶劣些。
七皇女是明着霸道,老六却喜欢阴着来,看不得任何人比他出彩,却又不喜欢人太过阿谀奉承,这些年被他败坏名声的小郎君不计其数。
许轶什么时候招他的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