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之下，一身玄衣劲装的女子背脊挺直，大步走在宫道之上，所到之处内侍皆敛气屏息，垂首行礼。

彩霞漫天，太阳已经失了灼人的光辉，晕染了西边的天际，拉长了行人的影子。

凌昭走得很快，白年跟在她身后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药材送去了，可问过究竟如何了？”

“医官和后来请的太医都回禀，王校尉那一口血是因为肺腑震动，不过是轻伤，最重的倒是背部和腹部的淤伤，需要卧床休息。”

白年回完，小声道，“不过，国公似乎很是生气。”

凌昭失笑，“他生气，是因为他的孙女不争气，还是因为本王下脚太重？”

白年没有接话，她一向话少，也知道主子这个时候根本不需要答案。

凌昭一路毫无阻碍的进了天凰殿中，进去之后二话不说就跪地行礼，扑通一声把站在皇帝旁边侍候的陈允都吓了一跳。

“儿臣参见母皇，儿臣有错。”

皇帝慢慢从奏折中抬起头来，按了按太阳穴，“又惹什么事啦？”

就光凌昭开始办差的这几个月里，这一出都来了三四回了。

“儿臣今日想给金吾卫一个下马威，英国公府的王华玥不服我，儿臣就跟她比试了一下。”

“然后呢，赢了吗？”皇帝放下笔，端起茶盏来开始饮茶。

凌昭没抬头，“赢了。”

“你既然赢了，有什么错？”皇帝呷了一口茶，看了一眼陈允，“去，赶紧把人扶起来，还要我教你？”

陈允应了一声，上前去扶凌昭，没扶得起来。

凌昭还跪在地上，“但是儿臣把她打吐血了。”

皇帝一口茶呛在嗓子里，“你说什么？”

“儿臣说，儿臣把英国公的嫡女，打吐血了。”

书桌后响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陈允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去给皇帝抚背了。

凌昭跪在地上，“母皇！我错了，你别生气。”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皇帝却放声大笑起来，“你小子，真有种啊。”

她俯身撑着桌面站了起来，“说说，怎么打的？我就说现在是一代不如一代。”

大周外姓爵位无法世袭，子嗣后代可承荫入仕，凭年资以序迁转，或可封爵。

这些贵女们虽说身份高，但日后能不能封爵，却也要看皇帝的意思。

“就，比短兵，然后我把她踹飞了。”凌昭还跪在地上，只是已经直起了上半身。

皇帝咧嘴拍了拍手，“起来吧，干得好，早该让他们看看，咱们老凌家没有一个孬种。”

她抬眼，发现凌昭一只手撑在地上，起来的时候面目狰狞，身形有些歪斜，嘴角还挂着笑，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膝盖又犯病了？”

陈允又冲上去扶她，发现这回这秦王还真是一点不作假，是真的需要借力才能站起来，心中咯噔一下，扶了人起身后转身出去请太医了。

“嗐，这不是好久没动，毕竟儿臣不能给老凌家丢脸是不是。”

凌昭撑着直起身，冲皇帝龇牙咧嘴的笑，“那英国公也不知道教给她女儿的什么剑法，嘿，尽是往下三路招呼，儿臣腰好腿不好啊，万一以后，只能做轮椅上了。”

“胡说八道。”皇帝绕过书桌去揪凌昭的耳朵，“一天天的，嘴上没个把门。”

凌昭装模作样喊疼，一双桃花眼水灵灵地看着皇帝，“那母皇，万一英国公弹劾……”

“不管他，你做得对，要想服众，仁德是一条路，拳头硬也是一条路，你从小娇惯，礼贤下士，就交给你姐姐去做，不必强求自己弯腰。”

皇帝将揪耳朵的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才发觉这个女儿已经比她高出许多了。

“你姐姐宽厚包容，脾气好，倒是更像你父君，倒是你，从小性子就像我，我这些孩子里，也就你最像我年轻时候的性子，所以啊……”

她重重拍了拍凌昭的肩膀，“我最喜欢你。”

凌昭肩膀震了震，垂着眼睛，笑得更加用力，“儿臣才不像母皇，儿臣笨得很，只知道用拳头，旁的都不懂，只怕姐姐又要骂我，一会儿您让她少骂我几句？”

皇帝收回手，上下打量着她，“你小子，从小就怕你姐姐念叨，看见她就跑，惹得你姐姐还以为你不喜欢她，伤心得很，我还以为你长大了呢，没想到还是这样。”

陈允无声地进来，对上了皇帝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太医在外面？”

“是。”

皇帝点点头，“让她进来，给阿昭看看腿，明儿你就别上朝了。”

“诶，谢母皇。”凌昭仰头笑起来，眉眼弯弯，小虎牙跳脱。

等凌昭被陈允扶着走出天凰殿，坐上皇帝御赐的轿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半边了。

“恭送殿下。”陈允垂首行礼。

凌昭回头，看着那人弯折的腰，纤细的身影在灯火辉煌的殿前，显得格外渺小。

“殿下在看什么？”白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凌昭摇摇头，“没什么。”

她下意识摩挲着手中的佛珠，脑子里却在回想着天凰殿的对话，皇帝的一言一行。

皇帝从来没有在乎过，凌昭是不是又得罪了一个重臣，或许即便得罪满朝文武，她也并不在乎，但她却一直不容许太女的形象有任何的损伤，哪怕是在凌昭心里。

也不知道原先的七皇女，有没有发现这一点。

凌昭轻轻叹了一口气，皇帝喜欢她，和看重太女，是截然不同的。

皇帝要的，是太女成为一个人人称颂的完美仁君。

一个仁义至上的皇帝，终究需要一个铁腕权臣，背上所有的血腥黑锅。

她把皇帝当成了大老板，自然也不会伤心，若是真的凌昭面对皇帝这些试探，终有一天恍然醒悟的时候，只怕会格外心凉吧。

天凰殿急急忙忙请了太医的事不用过夜，宫内外有心人就都知道了。

再一问，原来是秦王殿下腿疾复发，疼痛难忍，皇上心急如焚，立即请了太医诊治。

据说现在已经压根不能走路了，只能躺着休息。

英国公原本还想在早朝上诉苦，听了这个消息之后愣是一点没敢往外吐露。

一个有腿疾的秦王将自己健壮无比的女儿踹伤了，丢的是他自己的脸。

凌昭罕见地睡了个懒觉，一直到日上三竿也没有起床，力图坐实了自己腿疾不能起身的传言。

谁知刚一下朝，皇太女就带着齐王宁王魏王前来探望。

凌昭听到通报的时候正优哉游哉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看话本，听到通报之后迅速收腿扔书拥被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