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郁，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很快大地就被浇透了，原本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眨眼之间就没有了行人的踪迹。
原先还闷热的世间瞬间又凉透了。
大雨像是一瞬间给整个京城都静了音，人人耳朵里头除了雨声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动静了。
一行赤羽卫就算穿着油衣和斗笠，在高速奔跑下依旧不免沾染了不少雨水。
凌昭抹了一把脸，狐疑道，“你确定是这里？”
大搜查的时候赤羽卫家家户户地探查，却没有想到这人居然甘愿躲在贫民区。
大周尚火，以南为尊，京中南贵东富，北贱西贫。
兰州卫落脚在京北，所在的小院四通八达，通往满是地摊的小街，鱼龙混杂，方便逃跑，而淮南王会世女居然会躲在平民酒馆的地窖之中。
“问出来的就是这里，这酒馆之前排查的时候和淮南王府没有关系，是属下失职了。”
雨太大了，斗笠一圈不住往下流水，倒像间或出现的瀑布水帘子，极容易遮挡人的视线。
凌昭抬手止住了那总旗的话，“无妨，雨大，你们注意安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大雨如注，酒馆此刻大门紧闭，不见灯火。
赤羽卫踹开了酒馆的大门，一拥而入。
店面不大，迎面是几个黑洞洞的鸟铳铁管口。
“堂妹，你这样穷追不舍的，让我很难办啊。”
“你说这一开火，你和你的人，还能活下去吗？”
赤羽卫曾被训练过鸟铳的用法，自然也不会不知道这东西的威力，一时场面凝滞，只有凌昭慢慢向前，走进了酒馆之内。
她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素脸，一双眼睛深沉阴郁，扫视了一圈酒馆内部，最终看向了当中举着鸟铳的一个女子身上。
“你算我哪门子的堂姐？”凌昭散漫慵懒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别忘了，淮南王如今已被打入死牢，剥夺宗籍，本王和你一个在逃的罪人论亲戚？你配吗？”
她抬手摸了一把脸，握着长枪的手慢慢收紧，慢悠悠又往前走了一步，毫不畏惧地盯着那女子。
“这大下雨天的，还想用鸟铳？也不怕火药受潮炸到你自己。”
就在她放下手开口的一瞬间，几个带雨的斗笠被赤羽卫同时扔出，一连串的水珠在空中甩出了一道弧线。
与此同时，屋顶倏然被人破开，砖瓦稀里哗啦掉落，跳下来几个赤羽卫，直接将站着的人扑倒。
雨水顺着屋顶的大洞浇了进来，屋外的赤羽卫顺势一拥而上。
几把鸟铳被凌昭眼疾手快用长枪扫到一旁。
“把她衣服扒了！”凌昭一把拽过那个女子，开始撕扯起来。
“啊？”一个赤羽卫有些傻眼，秦王癖好这么独特的吗？
“看后背的胎记！”凌昭取出小刀，用力从衣襟处割开衣服，只是一眼就将人重重甩到了地上。
“我就知道，又他娘的是假的。”
他们浑身上下还在滴水，油衣沉重，压得人像是披着一层冰凉潮湿的蛇皮。
凌昭罕见地骂了一句粗口，用力直起腰，喘了一口气，“给我搜！掘地三尺！”
“殿下，酒窖有发现，里头都是黑火。”
凌昭抬手抹了一把脸，“人呢？”
“如果今天不下雨，咱们就等着死吧。”她收起短匕，拎起长枪，目光冷冽如刀，“负责巡查酒馆的人也该好好紧紧皮子了，酒窖里藏黑火居然一点不知道。”
“殿下……现在我们怎么办？”
凌昭回头，“怎么办？查封酒馆，这些人，统统带回去。”
她怒极反笑，“让我们在雨天跑了三个多时辰，那就让他们三天不许睡，我看看到底能不能吐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姚蕴，找几个人，看紧镇国公府，尤其是，高家那个嫡子。”
姚蕴心头一跳，“高小郎君？”
凌昭笑意森森，“实在不行，你亲自去？”
一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凌昭进入诏狱的时候雨已经渐渐停了，空气之中透着丝丝的凉意，也让她逐渐冷静了下来。
“殿下，这是阿青弄死的那几只信鸽里头的信，还有酒馆一人身上搜下来的黑火药配方，据他说，还有一个鸟铳图纸，被世女带在身上。”
她接过信，目光盯着上头的字迹，盯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
“萧风，真有你的。”
谁能想到淮南王世女如此狡猾，隐藏在淮南王的身后，愣是一点没让人看出来她的能力。
只怕这一回，西北她是必须得去一趟了。
“殿下，殿下！”有人慌张地从监牢中跑了出来，“殿下，虎符！虎符！世女身上有虎符！”
凌昭倏然站起身来，心脏几乎跳空一拍，“什么虎符！你给我说清楚！”
“是，是西北军的那半块虎符！刚刚我们查出了有人有个相好怀了身孕，用这件事威胁那人吐了口，她说，她说之所以兰州卫派了精锐的小队秘密进京，是因为世女身上有西北大军的那半块虎符！”
凌昭身后站着的姚蕴身形一晃，嗓音尖锐，“这怎么可能？”
大周重文轻武，遣兵调将的虎符大半时间都掌握在文官手中，自此文官的地位方才比武将高。
“西北军的虎符，那可是……可是……”姚蕴瞠目结舌。
“那可是在咱们右相手中啊。”凌昭低头抬手，一只手轻松覆盖住了整个面部，闷声低笑起来。
“顾家是疯了不成？”姚蕴脱口而出，却在触及到凌昭毫无笑意的目光后默默咽了回去。
凌昭放下手，抬起头，唇角轻扬，“事情真是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虽然咱们不知道真假，但这件事，总要让母皇第一时间知晓才是。”
她目光悠远，看着墙壁之上的各类刑具，轻声低喃道，“我的好姐姐，之前上的眼药不算数，这回你，还是选择容忍顾家吗？”
凌昭一共向凌宸告了顾家两回状，一回是顾家私下蓄意拉拢她，一回是高清对顾家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偏偏凌宸迟迟不愿意动手清查。
这一回，若是真的，只怕皇帝第一个容不下顾正清了。
凌昭垂眸捻动着佛珠，却忽然有些看不透，顾家究竟要的，是什么？
顾家明面上是太女党，私下想卷自己入权力纷争，眼下还真与顾家牵扯上了。
这一池子水，可真是浑透了。
她忽然灵光一现，一手掐住了佛珠。
倘若，顾家就是要朝廷动荡，几人相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