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在床上装模作样躺到第二日，皇帝就亲自来了朝华宫。
“你还真把你老娘话当回事儿啊，愣是一天没下地？”
皇帝穿着一身绛紫常服，背着手进来，恰巧看到许轶正端着一碗熬得浓郁地姜汤喂她。
“真病了？”她稀罕地走到了床前，对上一双无辜又昳丽的桃花眼，眼尾泛红，和年轻时候的元君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儿？”
许轶喂完了姜汤，默默行了礼告退。
凌昭还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恹恹的，闻言抬眼，一开腔就是浓浓的鼻音，“儿臣给母皇请安，母皇离儿臣远一点，免得过了病气。”
皇帝却没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在床上躺着还躺病了？”
凌昭听着有些不对，“我不是让姚蕴去给您汇报了？”
皇帝试了试温度，收回手，“差点忘了这回事儿了，昨儿你也去了？”
凌昭掀起眼皮，“母皇莫不是在给我开玩笑？您可是说了，要我亲自秘密搜捕，我不去他们那群蠢货又抓回来一个假的，到时候您还得收拾我。”
“那黑火？”
“比例和军器监师傅的比例不一样。”
“鸟铳图纸呢？”
“和萧庶人给淮南王的是一模一样的，儿臣斗胆，我小姨这不行啊，自己女儿都看不明白。”
皇帝冷笑一声，凤眼微眯，“那你觉得朕比你小姨如何？”
“那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啊，您不是把我们几个看得清清楚楚？”凌昭一点儿没怕，冲着皇帝咧嘴一笑。
两人一问一答，自然熟稔，间或飘出来的几个字眼听得门口的陈允和白年心惊肉跳。
“你这张嘴，怪不得你父君老说你嘴上没个把门，什么都敢说，不怕我生气？”
凌昭听到皇帝的自称，眼皮子都没动一下，虎牙跳脱，“儿臣这毛病算是改不了了，母皇您还不知道我？您要真生气了，我就学五皇姐，再也不说话了。”
“罢了，知道你是个皮猴儿，学老五那也学不来。”皇帝抬手指了指她耍赖作怪的模样，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朕给你个好东西。”
凌昭歪着头，一脸期盼，“什么？”
皇帝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你先摸摸，摸出来是什么，我送你。”
凌昭心中咯噔一下，眼睛盯着那个锦囊仔细一看，终究还是抬手摸了上去。
锦囊是深朱色贡缎所制，用力抓上去，里头一块硬质条状物品，她脸上还带着稚气的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神，心头却一阵一阵的发寒。
“母皇，这什么东西，金条？”
皇帝挑了挑眉，“怎么着，是摸不出来还是不敢说？”
一面平一面凸起的雕刻物，四肢和虎头俱全，凌昭怎么会摸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慢慢收了笑意，可怜巴巴地盯着皇帝，“母皇……你把虎符送我干什么？”
“打开看看。”皇帝却不直接回答她。
凌昭慢吞吞打开锦囊，倒出来一个意料之中的东西，金制虎符，上头还刻着错金铭文。
虎符向来是皇帝一半，带兵的臣子一半，右为尊，皇帝拿的是右边一半……
她瞳孔骤然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皇帝，“亲……亲娘……这虎符，怎么是左边的，那不应该是……”
皇帝拍了拍她的头，“傻眼了吧，这是今天早上顾正清上交给我的，我让她给我的。”
凌昭刚要翻身下去请罪，却被皇帝接下来的话惊在了原地。
“丢的兵符，是我手里的那块。”
凌昭颤巍巍捂住了耳朵，“娘，我也没问您啊，您告诉我干嘛。”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么会儿怎么不敢听了？这么怕揽上事儿？晚了。”
凌昭直接掀了被子跪在了床榻上，俯首装哭，“娘诶，亲娘诶，儿臣才十八啊！十八！这事儿您让太女姐姐去干啊，找我干嘛啊，儿臣冤啊，儿臣还有小半年就要娶夫啦！您这样儿臣哪里有心思娶夫啊！我的大婚啊！”
“行了别嚎了，别忘了，整合令立赤羽卫的人是你，如今掌管赤羽卫的人也是你。”皇帝抚了抚鬓角，“这事儿还就得是你干，你要不想看，朕就撤了赤羽卫，让他们那五千个人都找你算账。”
皇帝看着还一动不动趴在床上装王八的人，回头看了看门口呆滞着装柱子的两个女官，福至心灵，“朕限你大婚之前给朕把兵符给我带回来，不然，哼，大婚延期！”
凌昭欲哭无泪，哼哼了两声，“儿臣领命！”
“行了，卖乖没用，兵符失窃案，算是重案，本就归你们赤羽卫管，这事儿，大理寺和刑部不方便。”
她伸手拍了拍幼女单薄的背，语调轻缓，“这也是你之前提出的赤羽卫行事的便宜之处，是不是？”
赤羽卫负责审讯不便公开的重案，有权直接逮捕和拷问犯人，无需另外三司过问。
凌昭这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抬起一张苦瓜脸，“那母皇，您也得告诉我，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兵符被盗的吧。”
皇帝收回手，清了清嗓子，“就在刚刚，顾正清上交兵符，我才发现我手头的那个兵符是假的。”
凌昭目光呆滞，“是萧庶人？”
皇帝垂眸，语焉不详，“假的我回头让人送给你，和真的那块相差无几，唯一差池就出在那块兵符和这块兵符有一处有些合不上。”
“所以果然是能贴身接触您的人才能够偷天换日对吧。”凌昭一手攥着兵符，一只手攥着被子，眼神无光，“娘，你是怕太女姐姐骂你才来找我的对吧。”
皇帝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凌昭，“你这张嘴迟早气死你娘，朕不知道，这失窃案，你全权负责。”
凌昭依旧目光直直的，仿佛一潭死水，一脸无望地看着空气，“那顾正清就没问到底为什么要把兵符上交？”
“西北武官的任免决定已经下来了，顾正清敢玩你们俩小的，还敢玩儿我？”皇帝背着手，“朕想给就给，想收就收，她敢问一句？”
凌昭麻木地点头，“母皇天威浩荡。”
“阿昭，这虎符，我可不是因为你要破案才给的。”
皇帝亲手将被子重新给她拢了回去，脸上玩笑意味尽收，语调深沉，是惯常与朝臣说话的语气。
凌昭拥着被子依旧觉得自己掉在了冰窟里，闻言眼珠慢慢转向了皇帝，“儿臣，定然尽心辅佐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