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兵符失窃之事，或许我有线索。”顾白彦站在牢狱的一角，强忍着鼻尖那让人作呕的血腥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绷颤抖。

凌昭手起刀落，又割下一块生肉送到了阿青嘴边，忽明忽暗的灯火之中，半面阴暗的脸上毫无笑意，灯火照耀到的半面唇角上扬，半是轻佻半是嘲讽。

“知道吗？我最讨厌的是你自作聪明。”

顾白彦脸色终于慢慢难看起来，他盯着座椅上的凌昭，“为什么？就因为我小时候看不上你，所以你记仇到现在？”

凌昭的小刀在手上转了个圈，沾粘着生肉独有的粘腻，整个刀面泛着模糊不清的冷光。

“不，是因为你总觉得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你骨子里的，是顾家所有人都有的清高自傲，觉得天下大小事没你们不行。”

凌昭继续切肉，并没有看顾白彦的脸色。

她的漠然与锋利让素来将养良好的贵族郎君无法再鼓起勇气扬起标准的微笑，

顾白彦想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心中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他忍了忍自己麻木的手，慢慢抬起头，“殿下应该知道，世家之所以为世家，就是我们拥有接触无数孤本的机会，我们所受的教育，是武将家和平民家再努力一辈子都比不上的，我们高高在上，自有我们的理由。”

凌昭抬眸，“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可知道有教无类是什么意思？可又知道我大周多少宰相起自孤身？”

她不等顾白彦继续反驳，“顾小郎君还有别的要交代的吗？比如谁给你的胆子，妖言惑众，当街直言兵符失窃？”

顾白彦发现这位秦王殿下总是喜欢突然扭转话题，每一次都让他猝不及防。

你和她讲秘密，她却突然开始讲感情，你和她讲感情，她又开始讲世道明经，等你要与她辩驳个清楚，她又将话题转到了秘密之上。

顾白彦从没受到过如此谈话上的挫折，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秦王殿下，我们开门见山吧。”

“您知道卓云心吗？”

刀尖狠狠扎进了鸡的腹腔之中，凌昭没有抬头，“嗯？谁啊，本王不记得认识这么个人。”

卓云心就是陈允第一个写下的人的名字。

“您不记得没关系，他是一个七品小官儿的儿子，甚至不是京官，是北地守城的一个小军官，但最重要的是，他心仪淮南王世女。”

凌昭抬眼，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本王非常好奇，你自己说太女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言之凿凿，兵符失窃？”

“您别忘了，我的父亲，是顾相。”顾白彦这回慢慢找回了属于世家贵族的自信，他双手拢在腹前，姿态恭敬却依旧背脊挺直。

两人视线交锋，凌昭仰头，她惯常喜欢微微眯眼，眼周肌肉用力，压制了原本的昳丽多情，让本就锋利不亲和的外貌，在此刻攻击性十足，那是不需要多加赘饰的压迫。

顾白彦不得不承认，秦王从一开始就是一只小狼崽子，现在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和爪子，并且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好糊弄的草包的时候，一举撕开了所有人维持在外的良好体面。

“殿下，您看到了，我的能力足以帮您破局，这一个消息，就是我送您的投诚礼。”

凌昭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看向姚蕴，“查出来了？”

“是。”

凌昭没有接过姚蕴递过来的纸，而是低下头，专注地将所有鸡肉剔完，骨是骨，肉是肉。

白骨堆积在小几上，她收手的时候，刚好重新拼回了一个鸡架的模样，森森白骨之上，一点血肉都没有。

“吃惯了一整只鸡了，给你吃碎肉是不是都不看一眼了。”凌昭点了点海东青渐变的鸟喙，自己慢慢站起身。

早有赤羽卫准备好了铜盆和澡豆来给凌昭净手。

凌昭长久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洗去了自己手上的粘腻，随后接了帕子将手上的水擦干净，这才接过了姚蕴递给她的纸张。

“秦王殿下……”

凌昭恍然抬起头，仿佛刚刚意识到顾白彦还在这里，“顾小郎君可以走了，我亲自禀告母皇，你比我查得还早，想必母皇一定十分高兴，有你这个帮手。”

“姚蕴，你亲自去送人出去。”

姚蕴低头，“顾小郎君请。”

顾白彦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再好的涵养面对这位都毫无作用，甩袖自己走出了牢门。

“殿下要是亲自查证之后，就会知道我的诚意有多大。”

凌昭一目十行看完了已未队查上了基础资料，但凡这人要是再晚说一点，她大约都懒得跟他耗。

卓云心父亲是西北的一个小军官不错，但出身西北的武将世家，而淮南王世女曾去往过西北，借住在卓家全族所在的村中，那时候卓云心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剩下的凌昭倒是不用看就知道，凌云许下了两人的未来，卓云心却因为意外入宫，成了皇帝后宫之中的侍君。

凌昭这时候慢慢想起来了，她刚来这个世界的第三天，在书房之中侍候在侧的，就是一位小侍君，就在她汇报的时候，那人也没有避让。

这位卓侍君是新人之中，最乖巧讨喜的，因为不识字，还生了一副好嗓子，反倒另有一种天真野趣，皇帝常常让他随侍书房。

这位堂姐，当真藏得深啊。

凌昭思绪回笼的时候，姚蕴已经将顾家的人全部送出了金鳞司，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殿下，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根本不用他提醒，早就盯上了卓云心了？我看见他指手划脚还信心满满的样子就来火。”姚蕴察觉到她的动作，大着胆子开口问道。

修长的手指夹起那薄薄几张纸，凌昭看向下属，目光淡然，“大家都是狼人，既然不是一个阵营的，比起事事争先，不如藏好自己，让对手轻视总比盯死咱们好，一滩浑水，只有不冒头的鱼才能苟得久啊。”

姚蕴恍然，“那万一那个死心眼以为您默认和他合作怎么办？”

凌昭轻哧，“本王可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他能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我给他好脸了？”

姚蕴咋摸着主子的意思，挠了挠头，“可您对自己人不都挺大方？”

许小郎君身上哪一件东西不是你送的？

顾白彦那样京中第一郎君再三主动投诚，这位倒是一点好脸色都不给。

这位还真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极端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