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金鳞司却依旧点着灯火。
不管坊市之中多少喧嚣，赤羽卫哪怕再嬉皮笑脸，却也带着深重的威压。
世间的真相和审判往往都很难被剖析清楚大白于天下，而夜色之下，人鬼不辩，反倒更有利于剖白。
掏心掏肺自然会鲜血淋漓。
凌昭一双长腿翘在书桌之上，后背靠着圈椅，一手举着厚厚的暗卫记录本，一手执着一只朱笔，在翻阅到所有有关卓侍君的地方都划了一个圈。
赤羽卫的走路大多没有太多声音，她余光看到了黑影从门口晃了过去，慢慢将仰着的头回归到了原位，一双眼睛盯着走进来的已未队队长。
“抓到人了？”
“是，好家伙我差点没死在北街，那都是天南海北在京城混口饭吃的凶徒，走江湖的都狠得下心，我都拿出赤羽卫的令牌了还乱窜乱打。我裤子都差点被扒下来了。”
“您瞧瞧。”已未队队长转过身，背后破了一个大口子，就剩一层中衣贴在身上，还满是褶皱和脏污，发髻之上还有许多的木屑，看着狼狈极了。
凌昭的大半张脸被那本小笔记盖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行了，回头去找姚蕴领二十两银子，另买一身结实点的衣服。”
女子一听立马转过身，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秦王殿下体恤。”
“审了吗？”
“还没审，刚送进牢里，您要亲自去吗？八九不离十了。”
凌昭点了点头，挡在她面前的小册子跟着动，“你下去换衣服吧，我亲自去。”
“殿下……你要是想笑，倒是不用用书挡着，属下不会生气的。”已未队队长走到了门口，又突然回头说道。
凌昭慢慢放下册子，一张脸冷淡，毫无笑意，“你说什么？”
女子默默后退，“没什么，没什么，您请好。”
她狼狈地转身，后背破损的布条在空中随意飘荡。
凌昭靠回椅背，仰着头看着屋顶横梁闷笑出声来。
堂堂赤羽卫一队队长，居然被一群不懂功夫的市井工匠撕扯成这样。
看来还得加强训练啊。
诏狱之中，有人因为受不住酷刑而发出凄厉的喊声。
凌昭神色冰冷地站在外头，“怎么回事？你们杀猪呢？”
“回殿下的话，是个硬骨头，撬不开嘴巴。”松明垂首等在牢狱门口，“您要亲自去审问吗？”
凌昭缓缓出了一口气，“我跟他讲讲道理。”
“是。”松明侧身，给凌昭让出了一条路。
高大的男子垂着头被绑在架子上，脸色通红嘴唇苍白，气息奄奄。
凌昭接过一旁的赤羽卫给的生平和密报。
“金虎，北地蛮子和中原女子的混血，孤儿，从小被一个会金错银的工匠收养，带着你在京城讨生活，给你一口饱饭，把你养到十六岁，因为你的蛮族特征被大多数人鄙夷，在老工匠死后只能自己在北街讨生活，对吗？”
松明搬好了椅子，正放在被审讯的人的面前。
凌昭坐了上去，拿着佛珠的手捏着薄薄一张纸，看向了男子。
“过得这么艰难，本应该怕死才对，伪造虎符是人头落地的大罪，你不知道？”
男子沉默地看着眼前五官精致气势逼人的女子，没有说话。
“或许你是知道所以拒绝承认，对吗？赤羽卫的诏狱不需要你开口也能杀了你，但你要说了，你不认识那个东西，为了钱做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松明眉头一动，秦王这是在诱供。
“你说就说了，回头不还是会反悔？你们大周女子都是一样的狡诈。”
“所以还有人要杀你？”凌昭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你放心，我和她不一样，我可是言而有信之人，只要你说出来是谁找你的，还有什么时候做的，模子是什么样子，我可以确保你活着，衣食无忧，日日生活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还没有人敢杀你。”
几个赤羽卫默默低下了：:这不就是监狱吗，谁想待在监狱里啊。
“你说的是真的？”金虎犹豫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之前那个人派了人来杀我，我还被丢在乱葬岗里，胸口现在还有一个疤呢。”
凌昭眼角微微抽搐，看到了他心口的刀疤，这蛮子命怎么这么硬。
“这里，我做主。”
“我饭量很大的。”
“没关系馒头面条吃到饱，大周不缺米粮。”
“那我说……”
凌昭露出了微笑，站起了身，“去，画师画图。”
这么一折腾，漏夜的梆子已经敲响了。
天上明月皎皎，天空黑的澄澈，倒是比白日里更像是个晴天。
凉风一吹，凌昭头脑清醒得厉害，恍然间想见一见那个人。
已是深夜，只怕人已经睡了。
凌昭犹犹豫豫，还是不自觉地走到了将军府的围墙之下。
许轶有些的确已经睡了，只不过睡得不甚踏实。
他又梦到少时的凌昭。
他看到她倒在血泊里，手腕上深刻的刀痕，皮开肉绽，面色苍白，笑着流泪。
许轶明知是梦却躲也躲不开，颤抖着去摸凌昭的手。
“阿昭，阿昭……不可以。”
画面一转，她却又站在高楼之上，还是那副表情，唇角带笑，却泪流满面，美得像是冰块里冰冻的玫瑰。
她张开双臂，正对着他，笑着向后倒下。
许轶的心高高提起，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他想要动，却始终动不了，眼睁睁看着她从高楼坠落。
“阿昭！阿昭不要！”
“不要什么？”熟悉的绵软轻佻语调在他耳畔响起。
许轶慢慢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做什么梦了？”
那人坐在床头，屋子里没有灯光，只有窗子还开着，月光洒落进来，隐隐约约让他看清了眼前人的五官。
是凌昭。
“阿轶？”凌昭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却发现指尖潮湿冰冷，“做噩梦了？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
“不要，昭昭别走。”许轶条件反射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接着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他力气极大，像是要把凌昭揉进身体里，骨血交融，不分你我。
许轶像是在颤抖，凌昭迟疑着回抱了回去，一只手慢慢轻拍着他的背，温声哄着，“不要怕，我在这儿呢，我不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