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个人怎么办?好像……还活着。”
打扫战场的赤羽卫癸丑队队长扛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他身上有三四个箭簇,但一息尚存。
许轶和凌昭坐在同一匹马上,一红一白同时往下看去,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命够硬的,蒙住脸,带回去。”凌昭环着许轶的腰身,一只手拽住了缰绳,“你们今日一番苦战辛苦了,回去伤亡报给我,不能挪动太远的就挪去京郊大营让医官医治,伤亡者除去公中的抚恤金外,本王自费,再添一倍。”
“是,多谢殿下!”还能站起来的赤羽卫纷纷拱手行礼。
“淮南王世女呢?”
“被我埋进乱尸堆下头了,瞧,刚被挖出来。”许轶指了个方向。
凌昭没有许轶高,他一直起身子,凌昭就只能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才能看到前方。
果不其然,被打晕的淮南王世女被完好无损的挖了出来。
“真损啊。”凌昭叹息了一句。
“这叫急智。”许轶偏头,想要敲一敲她的脑袋,想到周围还有一队士兵,忍住了。
“搜身吧,总得把虎符搜出来。”
许轶想到一件事,“你那时候说的话,你扔出去的虎符,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凌昭诧异地看了一眼他。
“因为你说你从不说谎。”许轶似笑非笑斜睨着她,“说这话的时候你看着我。”
凌昭回看他,两人距离极近,都能看到对方眼带笑意。
她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有时候不需要说话,只要看着对方,就能了解对方的意思。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相信,心意相通是真的存在的。
即便两颗心隔着骨骼皮肉,还有数十步甚至上百步的距离,他们心跳的起伏都会随时发起共鸣,而瞳孔和视线是牵连他们无形的纽带。
“殿下,没找到……”
“那就即刻带回诏狱。”凌昭皱起眉头,“留下一部分人,将这片山再仔仔细细搜一遍,包括所有人的尸体!”
“是!”
凌昭出城的时候急得像一阵风,可回城带着一大串的俘虏,自然走得慢,不少人这会子回过味来也都看清楚了这位小霸王今日到底是干嘛去的。
那些摩拳擦掌的御史们默默放下写好的奏折——没事了,这回就是弹劾也不占理了。
许轶早就在进城门之前换了一匹马,只与凌昭并行。
顾正清坐在茶楼之上,这是凌昭回城的必经之道。
他需要等一个结果。
“郎君,看!是秦王回城了!”
顾正清赶忙探头看了过去,却见那红衣女子与一白衣青年并肩而行。
两人形容都算不上齐整,可偏偏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浅淡笑意,红与白本是最极端的两种颜色,偏生让他们穿出了最融洽的氛围。
凌昭神情惯常是轻佻不羁的,只有在转头和许轶对上眼神的时候才会显出一点顾正清从未见过的温和。
他们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并驾齐驱,但却好像千丝万缕,粘黏起来自成一界。
顾正清的心一点点向下沉,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贵族郎君一手搭在窗棱上,手慢慢收紧,“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死!”
跟在顾正清身后的侍从忙垂下了头,“小郎君慎言,若是您母亲知道您如此失态,只怕……”
“我知道!”顾正清猛然直起身,恶狠狠地看向身后的侍从,“你别忘了,你是我的随侍,若敢去我母亲那里嚼舌根,你仔细你的性命!”
“奴才不敢!”侍从浑身一震,头垂得更低了。
许轶无意间抬起头,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松青的长袍,衣冠楚楚,原本端方的面目还有些狰狞,乍一看他险些没有认出来那是顾正清。
他仰起头,发现顾正清也在盯着自己,缓缓冲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瘦削的脸颊荡漾起梨涡和涟漪,接着微微颔首致意。
顾正清看得清楚,那掩藏在乖巧和少年气的笑容之下的,是许轶的无声的炫耀和示威。
他在挑衅他。
一个武将家一直干着粗活的蠢笨郎君,一个只会给凌昭拖后腿的累赘,居然在挑衅他。
他怎么敢!
顾正清的手用力扣着窗棱的木头,直到指甲用力嵌入了坚硬的木质内,骨节泛白,那白衣青年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内,才缓缓松了手。
他转过头来,指甲里头的木质如同横亘在他心头的刺,粗粝又膈应。
“回去吧,我想父亲这兵符,兴许可以收回来。”
凌昭想亲自将许轶送回许府,却被他拒绝了。
“我想跟你去金鳞司,至少得看着你把伤口包扎好。”
凌昭看了一眼自己的臂伤,点了点头,“行,我让他们去通知许府你没事。”
她补充了一句,“不要跟我去诏狱啊。”
许轶笑眯眯地看着她,“反对无效。”
“我是秦王!”凌昭瞪大眼睛。
“好巧,我是秦王夫。”许轶挑了挑眉,“听说赤羽卫的选人标准都是按着昭昭你来的?那我就蹲院子里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此……”
凌昭慢慢黑了脸,“诏狱不干净,而且你在会影响我发挥。”
“凌昭,你在饭桌上讲你做实验一天剖一百多只小鼠的时候不是面不改色?”
眼看到了金鳞司,许轶利落地跳下马,敲了敲她的脑门,笑容温和,“我喜欢的又不是什么圣母小白兔,我喜欢的就是从深渊走出来的你。”
他的手在凌昭面前展开,虎口褶皱和手心都有残留干涸的血迹。
“看,我们是一样的人。”
凌昭垂眸,“走,我带你去净手。”
如果可以,她不想让许轶沾染上血腥。
但或许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许轶是头一回进金鳞司,发现赤羽卫对凌昭的敬畏和亲切都是实打实的,似乎并非只是因为凌昭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殿下,您回来了?受伤了吗?”
“无妨,医官都到了吗,跟我去的倒是吃了一番大苦,先让医官大夫去给他们医治。”
“到了到了,好嘞。”
凌昭点点头,径直带着许轶进了属于自己的单独一间大屋。
“你自己不包扎?”
“你帮我行不行?”凌昭指了指架子上的一个木质箱子,“纱布和伤药都有,秦王夫不是要照顾本王?”
许轶站在她身后,闻言哑然失笑,“妻主稍后,我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