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朔风刮得人脸上生疼，灰沉沉的天上落下了几片冰凉的白影，却也没有让大周将士们滚热的血凉下来。

眼下只能战，不能退。

“给我攻城！！！”

大周二十万铁骑蜂拥至西夏都城城门之下，腥红的土炮膛和枪管混着硝烟，无数箭簇密密麻麻连缀成细密的天罗地网，向着城门之上的守卫盖去，一茬茬得收割着敌军的性命。

城墙下千万条性命胡乱堆叠成了尸山，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大周的将士热血未凉，盾牌挡开那些滚落下来的尸身和滚石，争先恐后地向上爬，踩踏着自己人和敌人堆叠的山，一步步地向上……向上……

倒下一个，就成了下一个向上的梯子。

年轻的将领一马当先，身旁围着几个小将，身后的军旗宛若浑浊阴冷世界里最火热的一抹红，自黑压压一片人头铠甲之中冲杀出来，一路划开一条鲜艳的血路。

白年的排兵布阵讲究松而不散，散而不乱，在炮火与箭羽的掩护之下，一拨人悄无声息地挖着坑道。

西夏人的城墙每一丈建柱以防崩陷，凌昭令人将配置好的黑火药都放在柱子之下，再一起点燃，将城墙防守一丈丈破坏。

此时北地已是冬日，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在一声声剧烈的爆炸和火药冲击中，城防终于溃不成军。

许凝率先登着天梯上了城墙，一刀砍掉杀上来的敌军，接着一路扫向城墙之下。

紧接着是折然、杨平、种乾……

城门破开的瞬间，一匹鬃毛油光发亮的健硕骏马越过破碎的土地，率先进入城内。

“杀！！！擒王者，赏金万两，加官进爵！”

凌昭一手勒着马绳，一手扯开大周的赤色凤凰军旗，“西夏军民！降者不杀！！！”

此刻她已经顾不得嗓子的嘶哑，锐利目光迅速扫视着各处的动静，一只手拎着挂着军旗的长枪，身旁的副将个个集中精神，将扑上来的党项人尽数斩杀，不留余地。

“白年，西夏最精锐的龙鹰卫不在这里。”凌昭终于发现了端倪，“折然！许凝！分去都城各门，西夏的王逃跑了！”

凌昭一面说着，一面拍马向前，凭着几乎冥冥中的一种直觉，脑子里第一瞬间想到了许轶曾说过的三王子李正德偏爱东方位，径直奔向了东边的城门。

在一片混乱的呼喊声中，凌昭的马如箭簇，疾驰向东方。

城门口，一群党向平民蜷缩成一团团的黑影，缩在围墙一角，只求不被殃及。

凌昭的马忽然停顿下来，凌昭顺势收紧马绳，狐疑地扫向周围。

她眯起眼睛，几乎是刹那间，箭簇破空的声音在一片混沌的背景音下，被凌昭的耳朵捕捉。

马背上年轻的将军振臂展开军旗，接着用力抡圆了臂膀，恰恰将那道箭簇裹挟进沉重的旗帜之中。

凌昭冷笑一声，接着一枪用力扎向斜前方。

身后的将士早就跟上，手中的刀向着凌昭所指的方向，一步步逼近。

凌昭却忽然扭头，还沾染着斑驳血迹的银色枪头拨开那团不起眼的黑影外头的几个人，对上了一双染着恨意的琉璃双瞳。

年轻的元帅挑了挑眉，吹了个口哨，语气戏谑，“好久不见，三王子，哦不是，是，西夏的王。”

“来人，把他捆起来！”

凌昭语毕，一个回马枪，了结了一个扑上来的黑甲人，脸上笑意更甚，

“龙鹰卫，龙头鹰身的话，再能耐，也有限啊。”

李正德仰头看着依旧高坐在马上的人，她没有穿那标志的一身红袍，甲胄之下是素白的袍子，和那个传说中白袍少年将军一样，只不过少了个银质面具。

那张不管在哪族都堪称绝色的脸，此刻带着轻佻的，独属于胜利者的笑意，眼眸却依旧犀利有神。

幼时的李正德曾经看过那种笑意，那是狼群在猎物充足的时候，游刃有余地放任把玩猎物之时，露出的残忍微笑。

天地混沌阴沉，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将明还是将昏，持续了足足三天三夜的攻城战渐渐落下了帷幕。

血泥杂糅，冻得硬邦邦的，尸山彼此凝结起来，用刀砍都分不开你我。

一片焦土的城墙地表，烧了三天三夜，依旧烧不尽。

人们用力的喘息着，透支的心肺，胸腔里充斥着混沌的血气和硝烟，烧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困兽终究是被斗死了。

将士们许多就地坐下来，仰头将水壶里最后留存的水或是酒喝干净，不知道从谁开始，用大周话唱起来了凯歌。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天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1

一声声此起彼伏，最后成了各处的大合唱。

凌昭在震耳欲聋的歌声中，停下了清点战场的活计，慢慢站起身来，一点点露出了纯粹的，单纯为了战胜的笑容。

这是属于他们的胜利。

攻城向来艰难，对大周铁骑是如此，对契丹人更是如此。

雁门关外，是密密麻麻驻扎下来的契丹人。

许关山沉默地登上了堡垒的瞭望塔，与几个老将并肩而立。

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也都有四十五了，凌昭更喜用年轻的小将冲锋，老将守城，本身也是出于体力和经验的权衡考量。

人老了，热血却还未凉。

“二十万大军压境，我们这里头却只有十万。”

“他娘的，”许关山恨恨地一拳锤上了城墙，“要不是这天太冷，只怕这群蛮子就要水攻了，要不是……”

“要不是秦王早有预料，囤了不少粮草，只怕这一回我们想要坚守也难。”杨老将军接话，“这时候想要指望京城那些坐高堂的人定然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只盼……只盼秦王……”

“秦王，只怕不会回撤。”许关山忽然接话。

杨老将军瞪起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秦王不会回撤，若是再不回撤，她不怕被天下人唾骂，西北军离心吗？这里才是圣旨让她守的地方！”

许关山笑笑，两只手交握搓了搓，“你以为我这个祖母白当的？”

她笑起来眼尾纹路如同斩开的鱼尾，拍了拍杨老将军的肩膀，“我敢和你打赌，秦王绝对不会回援。”

“那她难不成要打完西夏打辽……”杨老将军眼睛瞪得堪比铜铃，“她想直接攻打这群蛮子的老窝？”

“所以啊，咱们只要尽力撑到他们回撤，就行了。”

“不对啊，那他们又怎么回来呢？”

“原路折返，你要相信年轻人，老杨啊，你就是太不肯放手了。”许关山收回手，再度远眺，薄唇慢慢抿成一条线。

只盼望，凌昭那虎崽子，是真的能做到，要不然，她这信誓旦旦一顿分析壮起来的军心，只怕支撑不了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