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一带入冬之后北风就格外猛烈起来了。
原本成日用契丹语浩天嚎地的蛮子开始吹奏起浩瀚悲壮的音调,对外族熟悉的杨老将军却不安了起来。
“蛮子只怕今日要和咱们殊死一搏了,看着困了咱们二十多天咱们一点事儿都没有,只怕是等不及了,他们也耗不起了。”
见一旁坐着的许关山也沉默着,杨老将军抬手敲了敲她的头盔,“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啊!守着呗!是我人老了提不动刀了?”许关山蹭得一下站起来,提起独属于她的苗刀。
“娘的,干呗,这二十几天就打了三四回,还都是小打小闹,老娘手早就痒了,打他娘的!把火炮!投石器!都拿出来!”
折老将军也站了起来,“干他娘的!早看这群蛮子不顺眼了!”
混在一群年老的将军之中的几个副将你看我我看你,到底没有敢插话。
热血的老将军,和想着如何挖沟埋绊索和黑火药的年轻副将,大约是说不到一起的。
黎明刚刚沁出了一线的薄白,契丹人到底按捺不住,率先发动了攻击。
苦守了一夜的大周将士,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了滚石、箭簇、火炮、鸟铳。
天地恍若混沌未开,无数火焰和尘土扬起,宛若天际落下的黑雨,熏得天空微红。
雁门关被攻,一排排设下的埋伏清除掉一排排的契丹铁骑,即便如此,依旧很难抵挡这些血性之人的冲锋。
冲杀之声接连不断,响彻天际。
冻土被热血浇上一层,然后再度冻上,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赭色,一地的残肢和死尸,被车轮滚过,被马踏过,又被推挤堆在一处。
西北的冬季,本就苦寒无比,如今血冰透了,人的热气散尽,就更加寒冷起来。
“放箭!放箭!”
“鸟铳队补给呢!快上啊!补上!!”
“滚石没了!种将军!滚石没了!”
城墙之上,比出膛的炮火还要忙乱四散。
契丹族人本性凶蛮,若说西夏是蛮子,那契丹更像是野狼,嗅着血腥味还越发兴奋。
不少人叼着银光闪闪的弯刀,徒手就敢爬天梯。
“快要顶不住了……再照这样打下去,不消三四天,只怕就真要守不住了。”许关山再度抽了几根箭簇,用力拉开了弓弦。
箭簇发出铮然一声响,迅疾地扎入了天梯上连串的几个蛮子的喉咙之中,一剑封喉。
“不行,火药都快用光了,再下去,只能靠刀砍了。”
“箭簇也不多了,这群蛮子看着是没有休战的意思了。”八壹中文網
一拨人下去,另有新的一拨顶上,二十万大军,有的是人力和时间与关内的人慢慢耗。
像西夏一样本身兵力都被大周消耗殆尽,只残留守着都城的军队极容易被攻陷的境况也是少数,大多数时候攻城都是消耗战。
天地昏黑一片,鏖战仍在继续。
进攻一波接着一波,到晚间方才休止。
就在关内的人皆以为契丹人大约放弃攻城的时候,刚刚啃了半块干饼和肉干的将士们又听到了冲锋的号角。
早就预备好的新战线的将士们接替上个战线的将士,再度努力防守起来。
一波战损之后,进攻休止片刻,再换上新一波的守城将士。
鏖战从天色昏黑至越残月当空,再到慢慢泛起了湛蓝之色。
许关山擦了擦手中的大刀,手柄缠绕的鲛皮上尽是湿冷粘稠的血液,她抬起胳膊,发现自己因为握刀太过用力,离开刀柄之时拉扯感明显。
一时间,她竟然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破了皮,还是血液冻成了冰,黏住了自己的手。
“二十万大军,怎么就他娘的那么多人呢?”
“斥候说了,差不多二十四万左右,咱们十万人马,原本就轮不过,打消耗战,我们吃亏太多了……不如……”
“不行!”杨老将军咬了咬牙,“开城门出去迎战那才真的守不住,你不是说了吗?秦王会直击契丹人的老巢,咱们只要拖到退兵就好!”
“可眼下,再这样下去!拖不住了啊!用什么守!用刀把人砍下去吗?!”许关山骂了一句,转头一刀将刚爬上来的契丹人劈了下去。
“再等等,再熬一会……”她呢喃着,忽然抬手抹了一把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侧方一片昏黑的地平线上,一点露出的赤红凤凰军旗。
“老姐姐,我是不是眼睛花了,我好像,看见军旗了?”
“是军旗!是咱们大周的军旗!是援兵来了!还是他娘的京城送来的援军!老娘有生之年,他娘的京城居然送援军来了!”
杨老将军又像是哭又像是笑,转头抹了一把脸,却忘记自己刚刚摸过火药的袋子,脸上多了几条黑灰。
她们一同看向了地平线处,在太阳将要升起的地方,天地之间一线薄光,有一群黑压压的兵马汹涌而来,军旗之下,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白袍银甲青年策马而来,手中高高举着一把泠泠的长刀,正是许家最擅长的苗刀。
“我孙子来了!”
“是我孙子!错不了!那刀还是我特地给他的!!是我们许家的人!!!”
许关山不知从哪升腾起一股力气,高喊道,“开城门!冲出去!给我杀!援兵来了!!!”
这一句话宛若狼烟一般,次第相传,原本已经被替换下去休息的将士在震天的喊声中复又站了起来,恍若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跟着高喊起来。
“援兵来了!”
“我们的援兵来了!”
城门登时大开,一群将士们举着刀枪棍棒,与自东侧而来的八万禁军夹击,冲杀之声响彻云霄。
在破晓时分,雁门关的将士们等到了犹如天神一般降下的神兵。
许轶举起长刀,指向猝不及防的契丹人,“保持队形,冲击敌军侧方!论功行赏,守住雁门关为第一任务,给我杀!!!”
青年夹紧身下的马,催促着马匹向前奔跑,腰身却弯折下来,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柔软度,双手持刀,一路挥砍掉所经之处契丹铁骑的马腿。
没一会儿,他再度挺直身板,看着被冲散队形的攻城队伍,银质面具之下露出的一双凤眼漆黑笃定,带着意气风发的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