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就算再不想要上朝，终究还是掏出了几乎快要压箱底的赤色官服。
是日恰逢每月十五的大朝会，天还阴沉着，带着朦胧睡意的京中官员们列队进入宫门，忽然便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都回头侧目，便见一红衣官员踏马而来，那人到了宫门口勒了马绳，马蹄高高扬起，那人耳边的赤色流苏也跟着晃动起来。
马蹄落下，花冠之下一张容光潋滟的脸，唇边挂着慵懒凉薄的笑，一垂眼见着这么许多人，也并未下马，“哟，好久不见啊，诸位大人。”
在场的所有官员听得这么一声，凉意从后脖颈瞬间爬上了头皮和后背，再不清醒地也在这一声轻飘飘的问好之后打了个激灵，不能更清醒了。
所有人的脑子里同时闪过一句话：这煞星怎么回来了？
凌昭出现在朝中之后，原本该热闹的朝会之上，所有人的发言都谨慎了起来，唯有这一一两年新晋的京官，并不知晓这位秦王的凶悍之处，尚且还能慷慨陈词。
凌昭站在百官最前方，也只是听着众人一个个的参奏，老神在在，没有说话。
可这落在别人眼中，比凌昭说话还更恐怖。
如今金鳞司依旧在凌昭的掌控之下，所有言官弹劾之前，都要准备好自己祖宗十八代没有出过什么私德问题，否则若是一个不慎，惹到了这位，那就是隔房的后宅混乱轶事都能被扒出来。
“小七，你怎么看？”
凌昭抬头，沉吟片刻，“皇姐您说得对。”
“我还没说呢……”凌宸瞪她一眼。八壹中文網
“那看什么？”
“来，张朝，你把刚刚的话再复述一遍。”
“是，自西夏灭国之后，西北军费本就理应削减，可迟迟不削减，民生赋税加重……”
凌昭笑着低了头，“皇上问臣妹的意见？”
她转过头，笑看一眼这个有些面生的小官员，“你要裁撤西北军费，就是要裁撤西北军，那契丹呢？若是把每年给契丹的银子给我，燕云十六州早就收复回来了，到时候不用你说，这军费，我第一个裁撤下去。”
“战争苦的是百姓！能拿钱换来的和平，也是换来百姓的安养生息。”那青袍小官员似乎没想到秦王如此胆大，敢如此夸下海口。
“百姓安养生息？”凌昭嗤笑一声，“交给契丹人的钱不是取之于民？”
或许是凌昭的表情太过嘲讽，那小官员脸色涨红了，“皇上！微臣出身寒微，即便年少，但自小受征兵赋税的苦，秦王久居高堂，又如何能知道民间疾苦！”
凌昭挑了挑眉，“对对对，我久居高堂，不知民间疾苦，那么这位大人，您年龄几何？可认得五谷？若你是耕读出身，不若到地方上，好好整顿整顿农事？”
张朝闻言更是脸色紫涨，恍若受了奇耻大辱，“皇上，臣要弹劾秦王不敬于君，玩侮朝廷！”
其余言官纷纷不忍直视地低下了头，闭上了双眼。
这小言官还是新科状元，如今算是完了。
凌昭笑了笑，反倒站了回去，抬头看着凌宸。
凌宸清了清嗓子，“小七啊，这是今科状元，大约不了解你……”
凌昭自凌宸上位以来，将早前终于选育出的优质早熟水稻和产量高的水稻杂交，已经产出了一个成熟期短且产量高的耐寒新品种，于二年春交由户部试种，今年已经陆续向京郊和北方的田地推广了下去。
或许再过几年，北方的寻常农家，也能有余粮了。
凌昭垂眸一笑，“无妨，新科状元今年三十又七，实在年轻，本王又怎么会计较呢？”
此话一出，朝中的武官都忍不住嗓子痒了起来。
那状元的年纪，虽说不年轻了，但在大周，历来状元大多三十多岁，也是最寻常不过的。
可惜她对上谁不好，对上了这位十八岁就驻守边疆，二十一岁灭了西夏的秦王。
如今这位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四岁而已。
凌昭虽然年轻，功绩在满朝文武之中，都算得上数一数二。
如若不然，也不会在堆积如山的弹劾之下，依旧独霸朝廷军政，甚至被皇帝宠幸有加，就是文官言臣，也不敢轻易正面顶撞。
张朝见皇帝甚至连说秦王一声都不敢，一时热血上头，喊了出来，“那敢问秦王，你又如何敢说出，将与契丹和约的岁金交给你，你便能收复燕云十六州之话，你将太祖所留和约置于何地，又将当今圣上置于何地？更何况，契丹兵强马壮，你又如何敢保证胜利，不过是，为了反驳，信口开河而已！”
她喊出来之后，满朝的老臣和武将都看齐齐诧异地看向了她。
良久，才有人艰难地开口，“你要知道……秦王自十八岁带兵以来，从未有过败绩……”
距离秦王出征平西已经过去了三年，但京中无人不知，先帝亲口称赞秦王为大周将星。
这位惨过伤过，但当真没有输过。
“若是大周真的有人有资格说出这句话，那只能是秦王。”
说话的是崔奇正。
凌昭纳罕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并未看自己，语气平静地恍若只是在陈述事实。
崔奇正是崔姓，在崔家消亡之后并不算得重用。
她如此说话，与往日只骂人的御史形象实在不符。
凌宸再度清了清嗓子，“还有事启奏吗？”
这就是不再计较先前的话题了。
凌昭又老神在在地抱着手往前头一站，心中却闪过一瞬失落。
凌宸在位期间，只怕都不会再主动征战了。
她是彻头彻尾的喜文厌武，要不凌熠也不会那几个孩子也不会都那么重文而轻武。
倒是有个被养歪的小姑娘，似乎是叫……凌煜？
西北的军费到底没有裁撤，秦王竟也没有追究，这次的争论也很快被众人遗忘，那张朝竟也真的在之后外放到了地方上去做官了。
凌昭打算找个时间见见那个喜欢舞刀弄枪的小侄女，却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去找她，她就先找上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