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杨老师也下来了,她换了身衣服,神色如常,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申申,你在家等我,我送阳阳去上钢琴课。”
申申不敢多嘴,赶忙点头。
阳阳跳下椅子,乖巧地背上自己的小书包。
杨老师带着阳阳走了,申申吃完饺子主动洗了碗,然后回到书房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小的时候,她父母也吵架,但他们吵架总会很快就和好,有时候是妈妈做好饭让她去叫爸爸,有时候是爸爸下班带回来一束花。
周申申记得有一次放了学去电影院找爸爸,那天设备坏了,没有一个观众,周子杨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影院里,手趴在前排座椅靠背上,盯着幕布不知发什么呆。
周申申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妈让你回家吃饭。”
当然蒋厉萍没这么说,她的原话是“去问问你爸是不是打算死在外面不回来了!”
周子杨的鬓角有几颗白头发,身上的衬衣很旧了,外面套了件黄色的毛背心,他高度近视,戴着一副很重的框架眼镜,头顶有一戳头发总是顽固地翘起来,怎么梳也压不平。在后来申申的记忆里,爸爸身上的味道很像森林里的橡树,落叶散落在周围踩上去咯吱作响,松鼠在树枝间跳跃,它在阳光下暖洋洋的伫立着,让人心安。
“听说你妈今天被请去学校了?”周子杨收回思绪,转头问她。
申申吐吐舌头:“我没交作文。”
“为什么?”
“不知道写什么,”申申伸了个懒腰,升上六年级她越来越看不清黑板,蒋厉萍带她去配了一副近视眼镜,父女俩往镜子前一站,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难啊,开动你的想象力。”周子杨说。
“我没有想象力。”申申赌气地说。
“这个可不能没有啊,”爸爸将手臂搭在她肩上,“你知道吗?人类在神明面前渺小得不堪一击,我们生活的星球在整个宇宙中不过沧海一粟,唯有想象力,让我们触碰到了神。”
周子杨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你闭上眼,试着想象一下,朝夕飞速变幻,草木更迭枯荣,海水里矗起高山,时光在你面前流淌了千年……”
申申闭着眼靠在爸爸身上,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迷迷糊糊问:“爸,你相信有神吗?”
“信。”周子杨轻声回答,他一秒都没有犹豫,“我能遇见你和妈妈,就是一场奇迹。”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写什么,”申申睁开眼小声说,“题目是我的梦想。”
周子杨思考了片刻说:“那不想写就不写吧,我明天去帮你跟老师说。”
申申诧异地爬起来,周子杨揉揉她的脑袋:“其他可以瞎编,梦想可不行。”
“不是想象力吗?”申申揶揄他。
周子杨狡黠地摸摸鼻子:“我的意思是,等你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再来写这篇作文也不迟。”
“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也许是这辈子里最重要的,”周子杨说,“在未来许多幽暗窒息的时刻,它是助你逃脱深渊的绳索。”
“那你有梦想吗?”申申问。
“爸爸的梦想啊,”周子杨重新趴在前排座椅靠背上,恢复了刚才那个姿势,他指指幕布,向往而温柔地笑了,“爸爸想拍电影。”
那天回去之后,申申把周子杨的话掐头去尾转述了一通。
“我爸说,他能遇见你是一场奇迹。”
蒋厉萍听完故作嫌弃地嘟囔一句:“肉麻死了。”
她心情很好的样子,一边洗碗一边哼起了歌,窗台下的花瓶里插了一束新鲜的白玫瑰。
忽然传来开门声打断了申申的回忆,她以为是杨老师回来了,立刻起身出去,谁知进来的人是徐兵。
申申愣住,赶忙说:“杨老师去送阳阳了,马上回来。”
徐兵嗯了一声,转身上楼。
申申回到书房暗暗松了口气,杨老师的老公好像不爱搭理人,挺好的,真要寒暄起来她更不知道要说什么。申申坐下来继续安心改剧本,刚写了没两行字,书房的门开了。
徐兵端着一盘水果走进来。
申申不明所以,问:“是杨老师回来了?”
“还没,我看你也挺辛苦的,来吃点水果。”徐兵放下果盘,拉开椅子在申申身边坐下。
偌大一张书桌,他哪都不坐,偏偏选在申申旁边。
申申浑身的汗毛嗖一下立起来。
“写什么呢?我看看。”申申听得出他刻意压低了嗓音,显得很有磁性的样子,他抬起手,貌似随意地把手臂搭在她的座椅靠背上,他身上有股浓郁的雪茄混合着古龙水的味道,厚重得让人头闷。
徐兵附身看申申的电脑,他的头与申申的胸靠得很近。申申浑身僵直不敢呼吸,此刻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想如果他再敢放肆就鱼死网破,但男人并没有进一步动作,他停在那里,像一条盘旋在树上伺机而动的蛇。
他把她的心理摸得透透的,笑了笑,说:“别紧张,我以前当过导演,经常帮你老师提意见。”
周申申没有回答,气氛紧绷着。
就在这时,davidbowie的《spaceoddity》突然划破沉默。
谢天谢地,她的手机响了!申申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
“打我电话干吗?”
听到南臻不耐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申申简直要哭了。
“我一会儿就回来,我在杨老师家,早上跟你说过的呀。”她故意很大声地说。
南臻听上去一头雾水:“你串线了?”
申申继续自顾自地说:“你在等我去婚纱吗?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电话那头的南臻沉默了一阵,他似乎听懂了她的有内外之意,语气严肃地问:“你现在是不是有危险?”
申申没回答,他又说:“不方便说话就咳嗽一声。”
申申握着拳轻轻咳嗽了一下。
挂了电话,徐兵问她:“男朋友?”
“嗯!”申申重重点了点头,“快结婚了。”
徐兵笑笑,意味不明地说:“挺好的,”他将果盘推到申申面前:“刚洗的,别忘了吃。”
看着他起身关门离开,周申申糊里糊涂的,甚至有点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不管怎么说总算松了口气,申申拿起手机,给南臻发了条短信。
“没事了。”
南臻回得很快:“地址发来。”
“可能是我想多了,一会儿就回来。”
手机刚放下又响起来,申申点开,短信里只有两个字:“发来。”
周申申左等右等,直到夕阳西下,太阳快落山了杨老师还没有回来,她斟酌着用词给杨老师发了条微信。杨老师很快给她回了电话。
“阳阳不太舒服,我带他来医院了……请问化验结果在哪边取?”电话那头杨老师似乎很忙碌,一阵跑步声后,她拿着电话继续说,“要不你今天先回去吧,就按我们之前说的那样改,你随时跟我沟通。”
“好的。”
申申挂了电话,将电脑和充电线收进帆布包,要怎么回去,是个问题。
打车软件上显示附近无可安排车辆,申申还是一遍又一遍呼叫。实在没办法就走下去吧,说不定能在路上遇到进来的出租车,她想。
从书房出来,申申抬头看了眼楼上,不知道徐兵还在不在家,她犹豫了一下,决定悄悄离开。
也许是听到了动静,申申还没走到门口,徐兵打开卧室门走出来。
“要回去了?”他手撑在栏杆上低头问她。
申申点点头。
“你老师跟我说了,她让我送你。”
“不用!”申申脱口而出,她晃晃手机,“我已经叫到车了。”
徐兵充耳不闻,他下楼走向玄关,将申申挂衣橱的牛仔外套取下来递给她,很和善的样子。
他也在穿衣服,意思是要坚持送我?申申脑子里盘算着要怎么再次拒绝,徐兵已经开门走出去。
车库门缓缓打开,徐兵回头问她:“你家住哪?”
周申申其实很想甩头就走,可他是她老师的老公,碍于情面又不能撕破脸皮,她摇头:“不麻烦您,我叫的车马上到。”
“这里不可能叫到车。”他胸有成竹地拉开副驾驶的门,“我怎么放心让你自己回去呢,如果遇到危险我可没办法跟你老师交代。”
他扬起嘴角笑了笑,他嘴角有一个酒窝,这酒窝在他挤眉弄眼耍帅时显得格外油腻。他走到申申面前,抬手搭在她裸露的脖子:“上车吧。”
又是这种状似无意的肢体接触,申申心头涌上来一阵鸡皮疙瘩,她终于忍无可忍推开他。
“别碰我!”
这一下用了周申申全身力气,徐兵毫无设防,后背“砰——”一声重重撞上车门,看上去真的很痛。申申下意识脱口而出:“对不起!”
话一出口就想抽自己一嘴巴,你跟他说什么对不起!
闹到这一步她彻底不知道怎么收场,索性转身就走,刚走了没两步被拉了回去,准确地说,是徐兵目光凶狠一个箭步上前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扯回去,申申这下见识到了男女力量的悬殊,她吓得大叫一声,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下一秒,徐兵的手腕被扣住,一记重拳打在他脸上,徐兵吃痛后仰倒下。周申申猝不及防差点被牵连,突然腰上被人重重一揽,趔趄了几步才站稳,申申惊魂未定地回头。
是南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