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臻深夜走了,像个披星戴月的采花大盗,申申把他送走后倒头就睡,醒来已经中午,她赖在床上不想起,拿起手机发信息调戏南臻。
“就这么走了,也没在床头留下小费<(‵^′)>”
南臻现在肯定没时间回,申申并不抱希望,她望着窗外的阳光明媚游神,不知道南臻此时此刻干吗,他说今天去拍杂志,拍什么杂志呢?
她翻身起来又给南臻发了条信息:“好想看你工作的样子!”
太不公平了,申申愤愤地抱着杯子打滚,为什么只能他来我这边,我不可以去他那边?!
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申申以为是快递,接起来,对面一个陌生的女声:“你是周申申吗?”
“对,是我。”
“你好,我宋总的秘书,两点开《寻找周子杨》的围读会,你有空参加吗?”
周申申愣了一下,哪个宋总?光耀的宋辉?等等……围读会?什么时候定的?新修改的那版剧本这么快就通过了?她心里一万个疑问,但既然是围读会,编剧当然得去,她赶紧说:“有空的。”
“行,公司地址我短信发给你。”对方说完便挂断电话。
申申越想越觉得奇怪,给斯斯打电话问:“光耀的围读会是怎么回事?”
“什么围读会?我不知道啊。”
“连你都不知道?”申申惊讶,“那光耀的人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斯斯也纳闷:“不是我给的。”
这事真诡异,周申申相信斯斯不会撒谎,可申申向来不爱交际不混圈子,微信好友里连一百人都不到,宋辉的秘书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直接把电话打到她手机上?
申申给杨老师发了条微信。
“老师,《寻找周子杨》的剧本已经定稿了?宋总的助理让我去光耀参加围读会,我去合适吗?”
申申抱着手机忐忑不安,没过多久杨老师回复了。
“这事我知道,你去吧。”
看到这行字她才安心不少,立刻换衣服出门。
申申赶到光耀,一进会议室就被这个阵势惊到了,不光宋辉亲自坐镇,连奥斯卡也在,他窝在旁边的沙发里玩手机,仿佛与世隔绝,经纪人端着咖啡站在一边,就是申申上回见过的那个大波浪。
会议桌上除了宋总,还有几个对着电脑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申申心里没底但表面镇定地找了个空位坐下。
宋总环视一周:“都到齐了是吧,那开始吧,这个围读是我临时起意,你们都知道我向来是最看重剧本质量的,今天主要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申申不由地坐直身子。
“都自我介绍一下吧,老蒋你先来。”宋总悠悠然地抿了口茶。
坐在申申对面的男人扶了扶眼镜:“你好,我是光耀剧本研发中心的总编审。”
“你好,我是高级编审。”
“我是一组的项目总监。”
“我是项目策划。”
“我是营销总监。”
……
在场就周申申一个外人,显然是说给她听的,申申站起来:“各位老师好,我是杨老师的编剧助理,也是《寻找周子杨》的原著作者,我叫周申申。”
杨老师以前带申申参加过一次剧本围读,剧组正式组建完成后,主创聚在一起分角色朗读剧本,集体对剧本进行深度讨论,大家一起排查逻辑漏洞,对情节及台词做出适当调整,讨论拍摄方案,帮助演员进一步理解角色。
编剧连续几年独自沉浸在剧本里埋头苦写,难免会主观,经过围读往往会得到全新角度的建议,这个环节对编剧有极大帮助。
不过,听着自己写的台词从这几个中年男人嘴里毫无感情的读出来,周申申有种诡异感。剧本在读完第一幕后停下,宋总问:“有什么想法?尽管提。”
周申申拿出纸笔准备记笔记。
沉默了一阵,总编审先说话了:“看得出来编剧老师写得很用心。”
申申说谦虚地谢谢,编审的发言风格向来是这样,先夸一通,她拿着笔低头等他说但是。
“但是啊,”他顿了顿,“感情线写得不好看。”
“对,我也觉得,女主不可爱,观众很难对这样的角色移情。”旁边一位跟着附和。
“可以说具体一点吗?”申申问。
“场7,男女主第一次相遇是在便利店门口躲雨,太平淡了。”
旁边的人接着说:“我觉得可以连着上一场戏,改成女主拿错了试剂盒,差点造成事故,幸好男主及时发现。”
另一个也出谋划策:“她不认识男主,还误以为男主是小偷,这样女主的形象可爱多了。”
申申差点弹起来,这叫什么可爱?这是智障吧?!
她还是认真想了想,反驳道:“可女主是一个专业的药剂师,她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犯什么错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主帮了她,他们因此才认识。”
“既然不重要,那为什么不是男主拿错试剂呢?可以改成男主犯了错女主帮他善后。”申申说。
话音刚落,一桌子的男人都笑了:“这样不合理。”
怎么不合理了?
“不光是前面,后面也有同样的问题,感情推进太慢,我觉得可以加一个男主的追求者。”
“最好院长的女儿。”
太狗血了吧?
“要给女主增加危机感。”
申申终于忍不住了:“你们觉得剧本里女性角色出现的目的就为了彰显男性的魅力?”
宋总点燃雪茄,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说:“我们在认真给你提意见,你不要反应过激嘛,”他瞥申申一眼,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有时候我真不敢跟女的合作,得时时哄着,不然就摆出女权那一套,好像我们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他身边的男人们立刻心有戚戚的样子:“现在这个社会男人才是弱势群体。”
血都冲到天顶盖快喷出来了,周申申在桌子底下紧紧握拳。她知道自己不是能言善辩的类型,她从小就不会吵架,当她愤怒委屈时嘴就变得很笨,脑子一片空白,狠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飙出来。
再纠缠下去自己肯定要吃亏,申申冷静下来,她也在反思也许是自己现在带着情绪,不能客观地听取他们的意见,她定定神说:“谢谢各位老师的意见,我会回去跟杨老师沟通,”她接着说,“看来大家对女主这个人物的理解有比较大的偏差,如果女主角已经定下来的话,我想听听演员的看法。”
提到这个,宋总扭头看向一直不吭声的奥斯卡:“来,演员说说。”
奥斯卡拿起剧本扫了一眼:“变来变去的,看不明白,”他随意地将剧本扔到一边,不满地小声抱怨,“也没有雕。”
申申:……
这货居然还惦记着雕?
大波浪赶紧打岔:“我也是这个感觉,剧作结构有问题。”
这个结构是上回申申经过杨老师的提点后改的,她花了很多心思去调整,父女的两个时空同时推进,环环相扣,她有信心拍出来一定非常精彩。
然而他们说看不明白。
周申申一下慌了,难道真的是我没写明白?
她还是太年轻,她不懂奥斯卡和大波浪根本不在乎什么结构,他们甚至都不在乎剧本好坏,他们只关心一件事——双线叙事意味着双男主,签合同的时候说好我演男一,怎么现在剧本里周子杨的戏份比我还多?!
周申申想不到这一点,或者说,她不愿意这么去想。从小在她爸的影响下,她觉得拍电影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齐心协力做一部好电影应该是所有从业者的心愿,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信念。
宋辉顺着他俩的话接着说:“编剧想法是好的,但能力不够,我建议周子杨这条线直接删了。”
“对,我也觉得。”
“这个角色太复杂,得不偿失。”
其余的人跟约好了似的连连附和。
申申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陆远昶可以演好!”
她一说完,全场安静下来,申申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她直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奥斯卡冷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编剧,你到底是来工作还是来追星的?”
申申倒吸一口凉气,这话太恶毒了。她向来不以恶意揣测别人,当感觉到被攻击时她甚至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太敏感,直到现在她才确定,这哪里是什么围读,这是在围攻编剧。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在她的心里,编剧的战场在书桌上——一盏夜灯,一台电脑,充满敬畏与忐忑地笔耕不辍,企盼上帝来摸一摸脑袋,编剧最大的敌人是内心的恐慌和孤独。
可是现在,她像在光明顶被六大门派围攻的张无忌,她不但没有绝世武功还笨嘴拙舌,对面活生生的毒蛇猛兽,只能傻愣愣地坐在这里挨打。
宋辉见周申申涨红了脸,六神无主的样子,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
宋辉看了修改后的剧本,发现编剧没有按照他给的修改意见改,气冲冲地去质问杨老师,杨老师打得一手好太极。
“当初周申申把小说的影视版权送给我,唯一的要求是参与创作剧本,她是原作者,她不愿意改我也没办法,不然你去劝劝她?”
宋辉气得要死,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出,但他绝对不允许出现什么双线叙事,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只能是奥斯卡。
宋辉知道,认真写东西的人最经不起批评,作家天生要忍受敏感带来的痛苦,正是这份敏感造就了他们。他们才华横溢,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对付周申申这样初出茅庐心高气傲的小姑娘太容易了,否定她,打击她,摧毁一个创作者的自信心,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唉,”宋辉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剧本轻轻一扔,轻描淡写地给了她最后一击,“这个剧本越改越让人失望。”
秘书在这时走进来,在他耳边耳语一句。
宋辉惊讶,“已经到了?”他站起来理了理衬衣,“各位失陪,我还有个重要的会要开,你们接着把后面的顺完。”
他招招手,奥斯卡和大波浪一起起身跟着他一起离开。
对面的人嘴巴一张一合,周申申机械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他们层出不穷的意见,她脑子里面全是空白,心里的小人蜷缩在角落里发抖,坚持撑完全场已经是她仅剩的体面。
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一人。
总算结束了。
打扫卫生的阿姨进来收拾桌子,她指指申申面前的一次性纸杯问:“这个还要吗?”
申申回过神,摇摇头。
“他们都走了,你还不走啊?”阿姨问。
她勉强勾起嘴角,对阿姨笑了笑说:“我歇会儿。”
阿姨点点头,她手脚麻利地收拾桌子,她并不知道申申是谁,客客气气的,当着她的面把桌上的剧本和纸杯扔进了垃圾桶。
阿姨很快离开了,申申仍坐在原地,她轻轻叹息起身过去,像个溺水的人,短短几步走得精疲力竭。她蹲在垃圾桶边,将剧本从里面捡出来。
尽管它们被批得一文不值,可这里每一个字都是她在夜里呕心沥血敲出来的,她见不得它们被弃如敝履。今天这场仗,她是输得一败涂地的将军,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她无辜的士兵。她一边擦着纸上的水渍,一边在心里无力道歉。
对不起,因为我无能,让你们被慢待了。
渐渐的,她发现有些不对劲,这是宋总看的那份剧本,他在上面随手写了几笔标注,在这之下还有另外一份剧本,申申随手翻了几页,忽然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