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这些平日里举重若轻功高德劭的掌门们,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才同意了这次,看起来有些过分随意的“旅游”。
普洱镇位置偏僻,很少会有这么多看起来非富即贵,不同寻常的客人来到这里。
连镇子里唯一一个去大城市采买过的茶楼老板都说,这些客人一看就不一样,说不准,还是什么仙人的亲戚呢!
“仙人?你怕不是开玩笑吧!那都是几十万人里才出一个的,怎么可能这么多仙人扎堆出来,我不信。”一个茶客嚷嚷。
茶楼老板摆手:“我说他们看起来像家里出过仙人的,你看打头的那个黑衣男人,我看他不一般,凡人哪有那么好看的?还有后面那个小姑娘,说不准就是仙人的亲妹妹呢。”
他们说的仙人自然不是真的仙人,远离大城市的凡人很少有机会见到修士,常常把活得也很久的修士叫做仙人。
普洱镇实在偏僻,他们连大安出现过数十次的“某茶农给乞丐一碗茶,没想到对方是修士下凡,因善被赠与长生丹药”这种故事都不曾想过会真实发生。
只有算数最好的账房姑娘偷偷算过,哪家出了一个仙人,若是旁支每代生三个,过个十代也能有两万上下“仙人亲属”。
自那以后,整个镇子看到个“不一样”的人,就会偷偷猜这是不是哪个仙人惦记着的亲朋。
白敛象征性地拿了个小包袱,走进一家旅店,上下打量一番。
虽然桌椅都看起来有些年头,却很干净,造型厚重朴实,看起来很耐咬。
“掌柜的,你们这狗能住吗?”
掌柜正在擦墙上的木牌,听到声音,从柜台后边探出头,笑呵呵道:“我们后院有马房,可以给您的狗隔个单间。”
白敛:“不是放牧护院的狗,能住客房吗?”
掌柜的奇怪了一下,心想:果然是仙人家属,做派也不一样,想必这狗就是贵人们养的巴掌大的小宠,或是传说里特别聪明的灵犬。
她顿时笑道:“当然可以,如今正是淡季,楼上一个客人都没有,您尽管放狗住,若是有怕狗的客人住店,我给安排到另一层就好。”
那么大点的宠物狗还怕吓到人,城里来的贵人就是不一样。掌柜笑着摇摇头,看着客人出门叫人,继续回过头擦墙上的菜谱。
“呼哧……呼哧”奇怪的喷气声突然响起。
像个小牛跑累了的声音。
哪家放牛娃偷懒了?掌柜的抬起头。
一头站起来超过她肩膀的巨大生物站在柜台前,张嘴吐舌头,眼睛盯着她的身后,血盆大口仿佛一口就能咬掉她的头。
鲜红的舌头,白生生的大牙,小牛犊似的身形,这……哪来的狼啊!掌柜的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那“狼”用蓝白分明的眼珠子看了她一眼,继续抬起头,认认真真看了半天,突然嗷了一嗓子。
它抬起碗大的爪子,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爪子上锐利的指甲。
“啪啪”它拍了拍柜台。
掌柜的怔怔看着这“大狼”。
地瓜严肃地看着掌柜的。
它甩了甩头:“嗷嗷!”点菜了!还愣着干嘛!
蓝眼珠子非常正经。
掌柜的突然从这眼神中,感觉到……一丝莫名的气质。
好像和狼不太一样。
说像狗吧,听嚎叫,又有点不确定。谁家狗是这么叫的?
正是大中午,别人都去吃饭了,小店里就她一个人,刚刚的姑娘似乎在外面叫人,掌柜吞了一口口水,狗子在用眼神无声地催促。
“客……狗?您要……点餐吗?”她不动声色往后挪了一步,抓住拖把,心中有了一丝安全感,抬起头看着这条狗。
地瓜很满意掌柜的理解能力:“汪!”
它歪着头,思考了一下,抬起爪子指着顶上的牌子,再度短促地汪了一声。
掌柜顺着爪子看过去:“茶香猪肉煲?您要这个吗?”
地瓜眼睛转了一圈,肯定道:“汪汪!”
掌柜的踌躇一下,虽然还有点害怕,但原则性的问题还是要问:“客狗,您有钱吗?”
地瓜愣住了:“嗷?”
白敛领着几位因为长时间闭关,稍显有些不谙世事的掌门们来到旅店门口,苌楚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
“怎么了,看起来很沉重的样子?”她笑着问。
后面掌门团里的余闲又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看惯了他的作态的一群人谁也没理他,他自己摸出颗药吃了。
苌楚刚听地瓜嚎了五分钟没钱吃饭,精神受到严重污染,揉了揉耳朵,不等他说话,地瓜一下子挤出来,眼睛里蓄着两汪泪水,很委屈的样子。
有句讲句,有点做作。
白敛知道这倒霉狗子的德性,偷偷翻个垃圾桶被她骂了也要连哭带嚎个一年半载的,自然有种饱经风霜的冷静。
几位掌门则不然。
卜算子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想拿钵盂接点仙泪,想到昨天那个拿到一包狗毛还看起来有点嫌弃的樵夫,长长的抽噎一声。
这年头,仙人周边不值钱了。
地瓜婉转哀伤的嚎了一声,爪子指指里头,又指指自己,两只前爪在地上扑腾,整只狗都很焦急。
谭一刀茫然地伸手摸地:“不烫啊?”
地瓜一听,更着急了,眼泪吧嗒吧在地上,扒拉苌楚让他翻译。
白敛看着苌楚憋了半天,冷声说:“它说它要钱。”
其实这是终极简略版本,地瓜的原话可以分成一整篇论文,题目是《新时代的狗没有零花钱的生活具体会在哪些方面活得很艰难》,苌楚不想复述。
白敛:“……”她迎着周围一圈写着“没想到仙域派如此虐待仙尊”的目光,从地瓜包里掏出来一袋灵石。
地瓜顿时睁大眼睛。
白敛冷静道:“这就是钱。”
地瓜眼泪一收:“嗷?”啥玩意?
怎么是石头?
亲切的纸币呢?
地瓜半信半疑叼着一块石头,小跑到店里,放在柜台上,掌柜的看到它叼来这么大一块高纯度灵石,吓了一跳:“这么好的灵石,够您几位吃一年的了,您稍等,我给您找钱。”
说着,数出来几块中品灵石和下品灵石,推给地瓜。
地瓜一脸震撼,没想到活得久了,连石头都有人要了。
它懂了什么,点了菜,就坐在凳子上沉思。
普洱镇盛产普洱,也因此得名,镇子人人家里都会烹茶,还有各种茶点茶菜,这家店最擅长茶香猪肉煲,果然好吃,茶香掩盖了猪肉的腥气,肥肉化解了茶的微苦涩,虽是山野风味,却难得不逊色于仙门食物,几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饭,几人各自回房,白敛一个人一间屋子,苌楚和地瓜一间,几位掌门一人一间,洗漱一番都安静下来。
白敛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起一句至理名言: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师父今天这么安静,必定有鬼。
要知道,自从她倒霉抽中夕阳红旅游团导游一职,踏上旅途,每天晚上,她师父都仿佛担心什么晋江不能发生的事会发生一样,必定要给苌楚找点事。
从让苌楚教会地瓜耍大刀(是的,地瓜的爪子当然抓不住刀柄,所以他茶里茶气说“仙尊这么厉害,一定可以另外给地瓜开发一套嘴咬刀法的对吗?”),到说吃多了求仙尊给看病看一晚上,还有什么两千公里外有小孩在哭仙尊给看看是什么情况吧,千奇百怪的理由啥都有。
白敛真的怀疑这老头子每天白天就是在想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搞事。
余闲地位高脾气大,卷云门的掌门也不在,另外几位掌门乐得看他搞事,苌楚为此甚至捏了个替身每天专职对付难缠的老丈人。
今晚这么安静,本身就不正常。
白敛躺着,给黑暗中睁开眼,悄悄掏出一只发光的小鱼。
这是当时跟着她跑了的莹冰鱼,对灵力很敏感,如果余掌门半夜作妖,她灵力不够感应不到,小鱼却能给她提示。
小鱼忽闪一下鱼翅,小声:“咕叽。”
白敛:果然。
她蹑手蹑脚打开窗户,飞上房顶。
武侠片里经常有这个画面,杀手飞到房顶,揭开瓦片,看到底下房间里的主角正在密谋。白敛飞上来,她师父像一只大乌龟趴在房顶上,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看起来是已经偷听结束了。
白敛:“?您这么做是不是稍微有点叛逆了?”
余闲幽幽叹气:“可让我发现那小子的小辫子了。”
他拉过白敛,灵力注入她的体内,汇聚在眼睛上。
白敛感觉眼睛一凉,目力提升,周围变得更加清晰,她甚至可以控制着眼睛看到三条街上的一只鸡仔。
“你看那个路上的,是不是那个臭小子。他大半夜偷偷跑出去,肯定有事。”
白敛顺着看过去,还真是苌楚,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疾行。
眼看就要进山了。
余闲拉住白敛跃下房顶:“走,咱们去看看。”
看看这个不守男德大半夜跑出去的家伙要做什么。
他们没注意到,在他们跟踪苌楚时,他们身后也悄悄出现了几个身影,悄无声息跟上了他们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