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圣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岳家军眼见形势利好，乘胜追击一举收复汴京，这是举世之功；

臣听闻岳家军一方面进驻汴京，迅速接手各方管理机构，稳定百姓生活，另一方面，三军屯驻在汴京十里之外，外防金兵卷土重来，这是最为明智的举措；

至于通敌之罪，这纯属污蔑！凭空指责，岂不是让流血搏命的岳家军寒了心？

臣以为，疑罪从无，秦相这番指责，令人匪夷所思，不知到底包藏何种祸心……”

周三畏说完，侧脸恶狠狠瞪了秦桧一眼。

秦桧嘴角一咧，嘲笑他站出来与自己辩驳，正中下怀。

就在这时，“三人帮”中的罗汝楫和万俟卨先后站出来，为秦桧疯狂打call，似乎搞垮岳家军，他们就能获得什么奖励一样。

御史中丞何铸的本职是弹劾官员，纠察百僚，相当于现在的巡视组，廉政公署官员之类的官职。

何铸其人，别的本事没有，在这南宋朝廷立足，靠的就是一张嘴皮子。

历史记载中，何铸在岳飞案上与秦桧唱反调，被秦桧从主审位置上拉了下来，换成心腹万俟卨，何铸毫不畏惧，当场怼的秦桧等人哑口无言。

岳飞死后，宋金重启谈判，秦桧为报复何铸，特意上书朝廷建议何铸出使金国。

趁此期间，指使万俟卨对其进行弹劾，以何铸庇护岳飞，誓不主和为由判其充军岭南。

何铸回来后，被降职为秘书少监，并贬谪徽州。后来朝廷式微，与秦桧意见不和者，几乎被悉数除去，与金国再次谈判时，何铸又被启用。

此时的何铸已经五十二岁，品性刚直的他，早就对秦桧一行人看了个透彻。

大理寺向来以公正严明著称，作为周敦颐后代的周三畏敢于直面不公，为岳飞和岳家军据理力争，这令他大受触动。

长翅帽下，何铸的头发已经花白，他干枯的双手交叠抱着朝笏，身躯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

“启禀圣上，自古良将栋梁，皆以战功论奖赏！今我朝岳家军勇猛无敌，退金兵于黄河沿岸，收旧都于百姓期冀，何来通敌之责？

试问同僚们，胜者因战功煊赫便被诽谤为通敌，那若是战败，又当该如何论处？

秦相，你是否又言岳家军战力不足，让敌于我朝河山啊？”

何铸的这番话，令殿内响了窃窃私语声，赵构虽沉默，此时的脸上竟然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众人都敛衽而待，生怕自己被点名当堂回答问题，哪里敢作死抬头去看赵构的脸色。

只有手持拂尘的闵荀，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赵构的神色转变，心中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想到今晨还等他安置差事的三位姑娘，他突然有了主意。

作为几年来，垂拱殿内唯一会思考的柱子，闵荀几乎见证了权力斗争的千万种面目。

这巍峨尊贵的殿堂内，是政治的舞台，是君臣关系的试金石，也是斗争各方的主擂台。

不论是百官之间的派系斗争，还是赵官家与权臣们的较量，在这个不见硝烟的地方，他竟然深刻体会到了岳家军身处战场中的震天喊杀声。

只要半阖双眼，不为台下各色品阶朝服的迷惑，每一个官员的发言都能被他想象成不同的武器。

秦桧的狼牙棒，罗汝楫的流星锤，万俟卨的长柄刀，周三畏的单钩枪，何铸的龙泉剑……

人尽皆知，皇帝手握大权，却很有人能想到，这垂拱殿的皇帝大多数时候，充当的却是“调解员”的角色，视各方势力强弱，精准做出平衡或者牵制，这才是垂拱殿的第一要务。

不管廷议开始时，几方势力是如何剑拔弩张，等他们转身摘下长翅帽的那一刻，一定会发觉，皇帝的一番骚操作已经把所有的棱角抹平搓圆了。

这才是权力中枢的根本职能。

如果走进这里的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么他的官绝对不会做大。

就在他兀自沉吟之际，周三畏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相，我宋与金贼之间的局势今非昔比，你若还以为金国会信守合约，如今岳家军取得的胜利就是最好的答案……

乾坤倒转，实处危局中的已经是那完颜亮和四皇子了！”

他的声调不高，秦桧是听得真切！

赵构离的稍远，支棱起耳朵，才听了个大概。

秦桧那满脸褶子的脸分外难看，他频频向身后的两只狗子递眼色，可惜，狗也有灵气，自知再咬下去，可能会被硌掉牙，当场装聋作哑起来。

这可把秦桧气红了眼，他紧抿嘴唇，小眼睛中闪出一道凌厉的寒光。

赵构看戏演的差不多了，翻过来倒过去，上前辩论的就这么几人，左右身后那一些红红绿绿的都是背景板，他们垂着头的样子，让他仿佛看到了晌午打蔫的后花园。

他猛地手拍御座，站起身时，面上已怒不可遏，“替朕拿下！”

文武百官被这一声厉喝弄得一脸懵逼，连刚才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秦桧也瞠目结舌地往龙椅上望去。

闵荀也被这声“雷霆之怒”骇得心惊肉跳，他手持拂尘的手不知不觉已渗出薄汗。

只听赵构轻咳一声，掩唇向下张望片刻，改口道：“替朕把岳飞喊进来！”

尴尬的局面顿时消失于无形，但是笼罩在百官心头的那朵云彩此时已经变成乌黑，真真是密云不雨，乱我心海！

“宣岳飞进殿！”

闵荀的海豚音破空而去，乱了垂拱殿上方凝重的气息。

话音刚落，岳飞已经抬脚迈进大殿的门槛，踩着坚定有力的步伐向殿前走来。八壹中文網

秦桧等人，感受到陌生的气压，不约而同地挪动着，让出了最中间的位置。

就在这时，众人才看清，岳飞身穿朱红色粗麻布衣裤，外罩寒光凛凛的铁叶甲，此物正是三年前赵构亲手御赐。

百官此时大多数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纷纷化身为勾栏瓦舍那些翘首以待的看客，期待着这位搅动时代风云的主角，开始他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