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除了周氏和夏老爷子之外,似乎没一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太太这说的是认真的?
夏稻花也震惊了。
她知道周氏可能会信不过孙氏,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事儿会跟自己有什么关联。
不过,周氏的话音还在空中飘着,她就有些可耻地心动了。
天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
离开故乡,去别处走一走、看一看,对这个时空的小娘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官家千金,也许还能随着父亲的官职变动,走过一些不同的地方;
但普通庄户人家的农家女,也许终其一生,都走不出自己出生的小村庄。
而离开出生地,其实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离开,一般都只意味着三种情况:
要么是作为货物,被拐子拐走了,或者被家长卖掉了;要么是水旱灾害,跟着家人一起逃荒;要么,就只有出嫁了。
嫁人以后,倘若想要出门,倒是比未嫁的小娘子更方便些。
但顶多也只能从自己住的村庄,走到县城去买个针头线脑,卖个粮食蔬菜罢了。
至于说出门旅游什么的,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然而,眼前就摆着这么一个金光闪闪的机会,夏稻花根本无法抗拒它的诱惑!
见夏稻花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一会儿震惊、一会儿狂喜、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跃跃欲试的,周氏笑了,姜氏却急了:
“娘,这事儿真不行啊!
且不说稻花才九岁,单说她前不久还撞破了头,经常迷迷糊糊的,这事儿就不能交给她啊!再说她也不认字、也不会算账,管账这么精细的活儿,哪儿能交给她呀?”
孙氏略有些得意地哼了一声:“哼,老四家的,算你识相!”
周氏却微微一笑:
“老二家的,这一趟去看顾二郎,只要你从头到尾,事事都听稻花安排,那你们这趟去看二郎,我出十两银子。”
孙氏响亮地“咕嘟”咽了一口口水。
周氏继续微笑:“稻花若是不去,这十两银子,我便不出了。”
孙氏张大了嘴,迷茫了:“啊?这是为啥呀?”她愤愤不平地扭头瞥了一眼夏稻花:“这小丫头片子,到底哪里好?娘你要这样埋汰我,抬举她?”
姜氏急哭了,心头腾地升起一股怒火,甚至压过了对周氏积威的恐惧,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娘,稻花这孩子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她?你是稻花的亲奶奶啊,怎么能这样对她?我怕稻花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呜呜呜……”
孙氏不乐意了:
“老四家的,你怎么说话呢?
我不就是脾气大了点儿,嘴巴碎了点儿么?
你瞅瞅你那两句话说滴!啥叫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呀?那稻花可是我亲侄女!她跟我出去,我还能把她卖了咋地?
合着搁你心里头,我就这么坏?”
孙氏这一说,姜氏其实真有几分担心,担心孙氏那个不着调的劲儿一上来,说不定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外头二上做主,把稻花卖了。
到时候,就算自己掐死她,也不赶趟了。
不过,这话却是不是能摆在台面上,正大光明地说出来的。
姜氏一贯有些嘴拙,此时心里着急,也忍不住来了脾气:
“二嫂,合着你也知道你脾气大,嘴巴碎啊?
那稻花跟你在一处,岂不是难免要天天受气么?我自己个儿的闺女,我都不舍得给她气受!
我心疼她,不舍得她跟你出门遭罪,不舍得她受你的气,又有什么错儿?”
孙氏轻佻地冲着姜氏翻了个大白眼:
“老四家的,你不乐意让稻花去也成。其实我还不乐意听那小丫头咋咋呼呼呢!
反正,只要你替咱娘把那十两银子掏了就行。”
姜氏都气笑了:
“二嫂,你怎么不讲理呢?”
孙氏不以为然:
“讲理?银子最讲理!银子就是最大的理!”
“你!”姜氏气结,她就不该跟孙氏对嘴,只咬定了不让稻花出门就完了呗。
“好了,别吵了!”
周氏恰到好处地出来灭火了:
“你们俩都给我消停会儿!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老二家的,咱们家已经分家了,这份银钱本来就该你们二房出,你别搁那瞎咧咧,胡乱攀扯人家四房。
二郎的身子骨是大事儿。你到了那边,万事以二郎为重!
若是你敢从中克扣二郎的药费或者伙食,或者伺候得不精心,怠慢了二郎,让二郎留下什么病根儿,你就收拾包袱回你们老孙家吧!
我老夏家池子浅,容不下你这大鳖在这作妖!
至于稻花么,我出这十两银子,就是为了让稻花去做监工的。
稻花怎么去的,你就得怎么给我带回来。
你胆敢让稻花少了一根头发,我都让老二休妻!”
周氏几句话便一锤定音了,姜氏哭成了个泪人儿,孙氏也委屈得嚎啕起来。
周氏对姜氏有些不耐烦,但并没深说,却只冲着夏有田发作:
“老四,管管你媳妇儿!”
至于孙氏的嚎啕,周氏却笑呵呵地看着,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可劲儿闹腾吧!反正你再闹,我就扣钱。闹腾半刻钟,就扣一两银子。”
孙氏的嚎啕声戛然而止。
周氏见她不闹了,继续语气淡淡地说道:
“你多耽搁一阵子,二郎就多受一阵子罪。你自己看着办。稻花,你过来。”
夏稻花乖乖地走到周氏身前,周氏打开之前那个装日用的钱匣子,拿出来半两碎银,外加五百文铜钱,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数了一遍,装进一个小包袱里,塞给了夏稻花:2
“好孩子,这里拢共是十两银子,你把这个收好了。
让你娘给你收拾些路上用的铺盖,等你二伯娘那边收拾好了,就准备出门吧。
你看在你二郎哥的面子上,别跟你二伯娘一般见识。
但该管的时候,你也得放手管住了她,万万不可碍于情面,耽搁了二郎的伤势和病情。”
夏稻花再次感到有些不真实——家里那么多人,老太太周氏怎么就非得瞄上自己了?
周氏却仿佛看出来了夏稻花的疑惑,抬手给她理了理头发:
“好孩子,自打上回去普济堂,奶就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
奶信得过你。
这事儿,原本奶打算亲自去的。但家里人都不让,便也只得辛苦你了。
你这岁数的确是小了点儿。但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你既有这个本事,合该早些管起事情来。多些历练摔打,倒也没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