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数千里,翻山越岭,要穿过四十多里地的绵延竹海,要穿越被人称为谜窖的万仞山,渡过落雪成冰的漠河,再行十几里,便是阗塞的边域。
一路上,西城都在极力克制毒性,他已经将五龙功修至高峰,但那寒噬毒也侵蚀了他更多的血脉,在走完竹海那刻,他突然捂住心口,再也迈不出一步,“羌灵!”他争着气力喊了句。
羌灵跑过去时,西城已经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口齿打颤,说不出一句话。羌灵扯开他的衣衫,看到他心口周围生出了一层密集的冰刺。羌灵运集了术法,保持住平衡,右掌泛着青光,缓缓覆落到那结冰的心口处。
那心口周围的冰渐渐融散,二人周围接连不断曝开扬尘般的冰刺,那覆了厚厚一层竹叶的地面忽然窜出了碗口那么粗的冰刺,朝着二人外的方向生长,如笋般蜕出。
羌灵将西城扶起盘膝而坐,运功打通其背部六道穴脉,然后提力一推,将散开的毒聚合起来推出了西城体外。
一口墨色的血喷到冰柱上,流淌着竟毫无血色。
羌灵还需提力抚平在西城体内窜出的伤口。
竹林里忽的起了一阵杀气,幕客羽卫皆注意到,他们围成圈,将少主保护在其中,持剑保持警惕。
落黄的竹叶纷纷扬起,被几大股功力操控着从各方袭来。羽卫手中的羽剑竟然无法砍断那些力道,那些打散的竹叶,很快会重新聚在一起。
“南疆教众布阵,拦住他们。”羌灵喊了句。
十几个墨绿衣衫的蒙面女子从竹林高空现身落地,她们挥出的术法在空中结成了张泛着淡淡青光的屏障,那些撞上来的竹叶,都一片片黏在了屏障上面。
西城恢复了些力气,微微偏侧了下头,含出口气:”去帮他们吧!我不要紧。”
“我若撒手,你便再没有机会。”换了几个掌法,羌灵说:”想想你要去见的人,想想等你的人,你就明白,活着有多重要。”
那面南疆教徒结成的屏障上,竹叶已经粘满了另一面,显然已经撑不住,很吃力地挣扎抵挡最后那点力道。可终究,那道屏障还是破了。
暗黄的竹叶滚滚卷涌着扑向她们,但大约五步的距离之后,竹叶皆静止在了空中,但也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那些竹叶便被吸回了原来的方向。
都不知怎么回事时,羌灵喊了句,让她们小心。
她们才发现,那是在回力。竹叶被吸回了原来的方向,皆以镖刃的姿势指向她们的方向,带着强大的力,朝她们涌来。
空气里想起了洪涌般的风鸣,羽卫已叠成一面人墙,若拦不住,他们做好了以肉身挡住的准备。
整片竹海似乎都飒飒作响,那面竹叶堆成的刀墙撞来时,南疆教徒在最前面御出了一个更厚的屏障。
可一个白衣老头从空中缓缓落下,仅是持单掌推往那个方向,那些竹叶就都静止了。
林中忽然寂静了,竹叶失掉了力道,坠落了一地,铺成了厚厚一层。
“逃得倒是快。”白胡子老人飒飒一句。
“前辈是?”西城问。
羌灵运集的功力还在继续。
“你见过我的。”白胡子老人悠悠一句,走到西城正面。
虽此此刻身体太过乏力,但西城嘴边还是咧开了一抹笑,”原来是前辈。”飒飒一句,”多年不见,前辈可还记得曾经许我二人的预言。”
鱼榛子捋了捋白胡子,未语。
“多谢前辈今日出手,可还有何指教?”
鱼榛子蹲身,抚起西城的左手,把了把脉,没有接西城的话,反是对羌灵说:”今生,我只做错过一件事,那就是收了个孽徒,她得了我的亲传后,生了俗心,叛了师门。世人都说我掐指算天地,分毫皆准。但我也不是没有算错过。”又望了望西城,”你二人命途如何,虽说有天意的命数,但许多事还不是掌握在你二人手中吗?走什么样的路,成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最后,还不是自己选吗?天意,那是上天的意思。”
将目光挪回到羌灵眸上,”本打算亲手除了这孽徒,但我年事已高,总追不上她,姑娘年少有为,又懂得宿敌怨力,若有一日,再遇到那孽徒,还请姑娘助我清理门户。”鱼榛子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到羌灵身边,”她本修习的是润泽万物,但得了自己的门路,走了邪道。囊中这一物,赠予姑娘,还望帮老夫,了了这桩心事。”
羌灵望着那锦囊,点了点头。
鱼榛子站起来,备身准备走。
最前的羽卫,忽然跪道:”早年便听闻前辈的传奇,还请前辈出手救救我们少主。”
“退下。”西城说了句,羽卫没有起身,望着少主不明意思。
鱼榛子没有回头去看西城的表情,捋了把胡子,唉声摇了摇头,然后长步离开。
“前辈!前辈!前辈……”竹林间羽卫喊成一片,可鱼榛子始终没有回头,走入竹海深处。
万仞山,名万仞,平顶削锋的万座刀刃般的山堆积而成,如道道隆垂的峰崖,人要穿过这万仞山,只能从山刃之间的空隙钻行,而那条条缝隙极窄,两人便不能并行,而它的可怕之处在于,整个万仞山入口有数百,中间又有几千条道,但出口只有一个。
其实本有另一条道可以选,潼玉关。但那之所以选这条路,是有消息传回说那潼玉关的驻军比平时多了五倍。而西城去阗塞,一共才几百人,虽各个都能以一敌百,但比起三万大军,实力还是悬殊。万仞山是最好的选择。
“走这条路。”西城在百条入口中选了一个,走了进去。
羌灵紧跟在后面,其后跟了三个南疆教徒,再后面是数百幕客羽卫,而剩下的七个南疆教徒留驻队末,一旦出任何事,圣教之间可催动术法来进行远距离沟通。
“为何不从顶上走?”羌灵问。
西城突然停住,回头道:”让他们手拉着手,在走完这条道之前,不要松手。”
“为何?”
“我十三岁那年,他回阗塞,我不懂事,悄悄尾随,跟到了这里,我怕被他的父王发现送回去,便留了段距离,我在这里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迷路了,一直走到天黑,都没能找到出路。我当时找了个地方蹲下,又冷又怕,不敢再往前走。”西城的脚步放慢了些,手摸了摸岩壁,”我蹲在地上不一会,他就提了盏灯笼来了,他望着满脸泪痕的我,竟然笑了。”
讲到这儿,西城忽然觉得自己两腮生出些笑意,回想起十三岁的场面:红沙打着灯笼走到他前面,笑话他:傻小子,你果然迷路了。
十三岁的他哭的更厉害: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时的红沙道:其实呢,我知道你一直跟在后面,可我,就是不想让你知道。
那种孩子间的坏笑,可爱,可笑,没有一丝杂念。
“少主。”羌灵唤了声,叫醒了回忆中的西城。
他继续往前走,”就是在那时,他教会了我在这里识路。”
走到天黑,燃起火把,但忽起的一阵风将火把全部吹灭,”他来了。”西城说。
“什么?”
“红沙告诉我,这里有狼,不吃人的狼。”西城朝头顶望去。仅仅一宽狭缝,天上闪着星辰,但万仞山的顶上起了大风,风在谷间呼呼作响。
伴着大风,他们朝万仞山的顶上望去,数千头白狼跃持而过。那景象不是可怕,而是很美。
西城望着羌灵,”这就是为何不可走万仞山顶的原因。”
“那是真狼吗?”
“我不知道,我问过他,他说没有人知道,去过顶端的人都没再出现过。”
行了一夜的路,第二天晨时,终于看见了谷口的亮光,数百人,完全从万仞山中走出来,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从这里望去,这面的万仞山,是一面陡平的峭壁,而他们出来的那个口,便是一线天。
“他果然说的没错。只有夜里在这山谷里行走,才能走出来。”西城望着羌灵,道:”我也是第一次走。”
羌灵说:”夜里,根据天上的星辰变化,才能找到出口,除此之外,晨时天地接缝处的那缕光会沿着地平线照进山谷中,指出一段路,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当年他将我连夜送到入口处,那入口处,西府接我的人已经来了,我问他,怎么知道他在晨时会走出万仞山,他说,他会放盏花灯。等我看到高空的花灯时,就说明他已经出谷了。”西城喃喃道。
他喜欢花灯,并不是从小就喜欢,是从十三岁那年开始。
一盏花灯寄思愁,几许容容,不见岸上人行走,问是何处去归路。
从这里开始,行到前面那片绿茵地,过了漠河,便是阗塞。
三日后,他看到那幻想中二十年的阗塞,他与羌灵换成了当地的装束,为了方便穿过那热闹的集镇。休息了两日,四处打听来了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