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落，黑沟梁下的山城外，一行笼子悬在城头，城门已关，而城外还站着几个值守的矛兵，他们冷得搓着手，一人操着叽里呱啦的腔调说了几句，而旁边那个则将毡帽往耳朵上拉了拉。

“他们在说什么？”岩石后面，西城问身旁那人。

“他们说，寒流快到了，药罗葛大人要在寒流到来前，把笼子里的奴隶卖掉。”说话的少年挺瘦小的，脸上脏兮兮，深蓝色的瞳孔衍出害怕，不时用眼睛朝那些城头的笼子看看。

西城没有继续问，少年却解释道：“药罗葛家族会把男人卖到亚费尔干纳去打铁，把女人卖到中原。”少年说的有点担忧，怕眼前这个不知脾性的男子会突然发怒杀了自己，他从小就在这山城里长大，他所认知的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奴隶主，凶狠且有力量的人，要么成为奴隶主，要么成为奴隶主的打手，而另一种，便是奴隶。这是一个野蛮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靠钱和欲望支撑。

西城未理会少年，转身走向夜黑深处，少年有些着急，回头不舍地望了眼城头的笼子，又跟着西城的方向而去。

洁山寒流，令这里的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在数天之后，便会到来，到那时，极夜的天空下，几乎没有人敢出门，屋外的一切都将枯萎，就连冰，都会僵死。

当然，那些剩在笼子里没有卖掉的奴隶，也将冻成一滩烂泥，所以，那些笼子里一直以来渴望摆脱奴隶身份的人，现在每时每刻都在祈祷自己能被快点卖掉，他们害怕的，成为了他们渴望的，这才是统治者希望看到的。

天亮后。

城上的士兵从笼子里抬出尸体，士官的手指搭在鼻子上甩了个眼神，让矛兵抬走，“昨晚又冻死两个，阿伦家的人可真娇气。”

“大人，你看要要不，晚上把他们关进地牢，这样可以减少损失。”士官的随从问。

士官抬了下手表示不，“你懂什么，看看如今的斛律氏，药罗葛大人就是要告诉他们，不束手就擒，就是这样的后果。”

旁侧的随从似是懂了，开颜的笑了下，然后去指挥矛兵。

城门缓缓被打开，第一批采购商进去了。这山城，不仅是奴隶的交易地，更有其他，粮食，毡毛，美玉，和中原运来的布料，当然，也有从中原买来的奴隶。七河馆就是一家中原运来的奴隶交易所，它的经营者莫允噶瓦是个莫允氏的次子，他的家族做的主要是绸缎生意，七河馆的生意，只是顺带着做，满足山城的所需。

这些被从中原带到漠北的人，也将汉文带到了这里，阿伦杰就是其中一个汉人。

“大老板，那个，药罗葛奈又让人送了批汉人过来了。”说话的小仆指着门外急说，话间，一个粗脸肥胖的三十岁男人已经跨进屋里。

小仆一看，赶紧躲开。

“既然好意送过来了，那就留下来，小六，去让账房准备金子。”莫允噶瓦说，在请那张扬跋扈的药罗葛奈坐下后，才叹了口气说：“现在到处打仗，生意不好做咯，上次送来的那批，现在还没卖完，听卖家说，卖掉的那几个，走到半路就死掉了。奈大人，汉人这条商线，真是赔钱的买卖，族里长老商量，不打算做了。”

喝了口酥茶的药罗葛奈锥子一样的眼睛，忽然瞪了下，“你是嫌弃了？”

账房的先生这时过来，抬来几盘金子，“老板，药罗葛奈大人，清点过了。”

药罗葛奈拿起一个掂了下，说：“既然莫允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定会转达给父上大人。”

莫允噶瓦点了点头，表示恭敬，“那就有劳大人了。”

“不过，这次来，父上大人也让我给莫允氏带句话。”那回转的语气，不怀好意，“如果莫允氏敢勾结汉人，可别忘了曾经阗塞王的下场。”

莫允氏在场的几个手下都是汉人，他们瞬间连呼吸都屏住，怕一不小心就会没命。

“那是，那是。”莫允噶瓦做了个请的姿势，药罗葛奈才离开走远。

“你们都记着，该听的，不该说的，保命要紧。都下去吧！”说完这句，当这些仆人离开，莫允噶瓦才说：“出来吧！躲在外面听，总比不过进来直接问个清楚。”话一出，那一窗之隔的外面好大一会都没声响，他才坐下来，“杀气这么重，看来城里又得闹腾了。”

这药罗葛奈从七河馆回去的当晚，就暴毙在了路上，当时是从石窑出来，一个劲的喊着救命，可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在场的人，都是看着他边跑边骨折，尸体被抬回去，人们才发现，他的骨头已经在体内碎成了短短的一截一截。

而当药罗葛家族派人来调查时，那晚在石窑侍奉的姑娘说：“当时，大人是喝着酒进来的，刚走到床边，他就脖子通红，像是吃了什么卡住了。”

来调查的叫袁屹，他问：“那有没有什么呕吐物？”

姑娘想了会，摇了摇头：“没有，倒是那只打碎的酒壶。”顺手就指着那个方向。可是，那个地方，此刻什么都没有。

当晚，药罗葛家族包围了整座石窑，下令一个个排查，可是直到天亮，也没能再找出来点有用的消息。

而出了这样的事，莫允噶瓦也逃脱不了干系，只是，他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那个出现在他屋子后面，没有现身的人，他忽然觉得对方对方比自己想想的有些更可怕，可是，越是可怕的，他越不能说破，两者相较，明处的药罗葛以及暗处的杀手，都不可得罪。

所以，当药罗葛将他带回去审问时，他不能多说，但还必须保持好平衡，他将方向指向了斛律氏。

药罗葛与斛律氏的这场战争，已经打了很久，无论是从明处，还是暗处，双方都在给彼此使绊子，所以，这是一个更好里的理由，为自己摆脱嫌疑，尽管，“在下不妨提醒一下，这石窑可是兰汗曾经建的，就算如今归属了药罗葛，里面也多半是斛律氏的人。”虽然他知道这句话，可能会让很多人被误杀，但比起别人的生死，他当然希望莫允家族尽快摆脱嫌疑。

“呵！”袁屹不削一气，站起来，“莫允氏在背后栽赃别人，这种事，挺不光彩的。”

其实他早先就料到袁屹会看透，他放婉语气说：“也对，我只能猜测一下，具体的事情，还得看大人的调查。”

“你也别在这儿磨蹭了，我知道莫允家族没有这个胆量，是外面那些，要走这样一个流程，与我而言，完全没这个功夫陪你在这儿耗。你可以走了。”袁屹说，在他站起来的瞬间，补充道：“但是，药罗葛奈卖给你的那批货，全部送过来，需要调查。”

莫允噶瓦终于如释重负，谢过后，回到七河馆，立即召集人，将那天送来的那些奴隶送往药罗葛家族。但是，过了不大会，派去送货的人，就急忙跑回来，说是出事了。

袁屹查了这些人，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个最初，药罗葛给的那个单子相比，似乎少了一个。

莫允噶瓦查翻了账单，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立即让下人备车，可当仆人将车备好后，他突然意识到问题不在他自己，他在踏上马车的前一刻，还是停住思考了片刻，然后转身回了屋。

“老板，你是怎么了？”那个回来的仆从问。

“先把马车收了。”其实这个账单，他看了，没有问题，是四十一个人，可是仆从回来说，那边说只有三十九个，少了一个，他就在想这个问题出在哪儿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账单被掉包了，可是，既然那人有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地下掉包账单的本事，那为何不将账单直接改成三十九个，而是改成了四十个，他不敢往深处想，只能告诉自己，这是对方在警告自己。如果再多想一点，那就是，对方根本没有想让自己置身这件事之外。

这暗中显明的手段，莫允噶瓦冒了会冷汗。

药罗葛奈死后的几天，药罗葛家族的长子，就带了一批人，从黑沟梁另一面赶回来，这个叫药罗葛克的家伙，脾气异常暴躁，立即带了一队人，要将石窑里的人全部杀死，听说最后还是药罗葛亲自阻止了儿子做这样的事。

当然，药罗葛克带回来一个巫人，这个巫人在看了凶手的尸体后，表示自己能找到凶手。

“怎么找到那个凶手？”

“时间。”巫人说，“我们需要的是时间，那是他唯一最重要的东西。”

莽汉的药罗葛克大吼：“直接告诉我怎么做？”

谁都未料到，这个巫人给药罗葛出的招数，就是将城中四十岁以上的男子全部集中起来，“他想要的答案就在这些人当中。”不明白的众人听着巫人的解释，“我看过了，这个人死前受了很大的折磨，他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死掉的。在他被逼问之前，身体内已经被人种好了毒，只是他不听话，所以，对手只需要轻轻的一点外力，他的骨头就断成了一截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