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被染成了红绒,焦烟弥漫在空中。
殇雪关外,阗塞三万人对中原十万大军,连战数日,双方皆损失惨重,。
“我们还剩五千人。”一个下属对西城禀道。
“知道了,下去吧!”西城的目光游散在右手的那把刀上。
那个下属出了营帐,一直站在外面的红沙,揭开帘子走了进来,红沙走到他面前,将他额前散乱的一缕白发捋顺,说:“休息一会吧!就一会。”
已经多日未合眼的西城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对不起。”喉咙里瑟瑟的一声,“阗塞不该遭此不幸,是因为我。”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的就是你的。”红沙的手捏住他的肩膀,“况且,这本就是别人埋下的一步棋,不是因为今日的你,有朝一日,还是会从别的地方发生。”
说罢,红沙已经站在沙阵图前,说:“对方还有四万人,我们还剩多少?”
“还剩——”
一个士兵突然进来,禀道:“王上,中原人那边,似乎出事了。”
“何事?”
“一个女人站在关外,持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要让中原人退兵十里开外。”
红沙的目光刚落到他身上,他立即朝外跑去,“是她。”
后来人说,那年冬天,大学纷飞的殇雪关外,一个女子,持了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喊着让中原兵退开十里,也不知道那隽安城的皇帝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退到了十里开外。
那女子便是隽安的公主,高思幽。
他去了殇雪关外,见了那站在雪地里公主,公主望着他,没有哭,也没有笑,而是说:“你们都停手吧!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
“回隽安去吧!别闹。”他淡淡说了句,转身准备离开。
虽对以前的公主还记忆犹新,可比起来说些什么,劝公主离开似乎更合适些。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吗?”高思幽扔下剑,朝他跑来。
他立即往后退了步,避开公主抓过来拉他的手,“公主请自重。”他在高思幽短短呆愣的瞬间,说:“从多年前开始,你我祖辈皆已是仇人,若论今日之势,是我一人造成的,我就是为了报仇。公主,请回吧!”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高思幽早已压不住内心的难过,片刻后眼珠打了个转看向别处,手在眼睛上揉了揉,强忍抹掉泪水。
西城的唇角颤了颤,“是。”
“他怎么样了?”
知道公主问的是红沙,他回道:“他的右手。”话到口边,却压了下去,说:“他没事。”
一个曾经多么喜欢武功的人,如今连刀都握不稳,是如何的不好,可再提起过往,又能如何。
两人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问一答,从天空又飘起雪花,说到了鹅毛大雪,直到他站在那里,目送公主走远,才回到城墙上。
在城墙上目睹了这一切的红沙说他:“世间最冷漠的男子,杀人杀得那般干脆,伤一个人的心,也伤得那么毫不留情。”
“从一开始,我们的认识就是一场错误,铸成今日的错误。”
红沙的胳膊搭到他肩膀上去,略有少年时的那股调皮,“你能说自己没喜欢过她?”
“喜欢过。可一辈子要多少喜欢,才能把后来变成欢喜。如果说明知喜欢没结果,喜欢到喜欢为止,那也再好不过了。她需要一个能照顾她的人,像我。”不忍吭的自嘲笑了句,“像我,像我这样的——”话到一半,他本想说,只适合做个游散江湖的浪子。可他的眼神陷入了茫然,“我,我得去趟隽安。”
他望着高思幽消失在茫茫大雪中的身影,说:“其实,中原退兵的原因,是因为,隽安宫变了。”
那年大雪,高拓受奸臣蛊惑,被诱骗御驾亲征攻打阗塞,以曼壹舜为首的魔教一众人,带着江湖恶徒,攻占了隽安,三日,隽安的大小街道便被涂满了鲜血,挂满了尸体,人称隽安之乱。
而魔教在隽安布满了阵法,普通肉身之人,岂能对抗,连隽安的城门都攻不破。高拓焦急之下,进退两难,而逃出来的公主高思幽,赶到阗塞的殇雪关外,以死相逼,以死相担,高拓才应允了高思幽的请求,与阗塞达成协议,准阗塞派人前去隽安破阵,而作为隽安,则归还当年阗塞割让的十城。
“你答应了?”红沙问他。
他说:“公主说,这是自己唯一能为我做的。再看看这局面,斗到最后,最后不过是个两败俱伤,而我的另一个敌人,他现在在隽安。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陪你去。”红沙说。
城墙上已经覆满了厚厚的一层雪,两人头上也落了满了雪花。
他转过身来,望着周围的一切,“你还是留在这里吧!阗塞现在局势不定,加上高拓的阴险,只要你守住这里,他们就只能往隽安的方向去。”
“别说了,我一定要和你去,他也是我的仇人。父王几年前突然病逝,应该也是他所为。况且,你也说了,高拓阴险,我们同去,也好照应。”几个说辞,都勉强许多。
他低下头,从红沙身边走过去,几步后,停住,说:“高拓,他已经算是个死人了,连那隽安城,他都活着回不去了。至于你的仇,到时候,我替你多捅一刀。”拉了拉斗篷,声音大了许多,“你就安心守在这里,等我回来吧!”然后离身长去。
五日后,腊月二十,大雪,中原大军回隽安。殇雪关,一个穿着深红衣衫的王,送别城下远去的那人。
那人骑了一匹白马,远走到山脚处时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已经看尽了自己这一生。
天寒地冻,纷雪绕绕,整个队伍的前行慢了许多,但在临近潼玉关时,高拓突发病症,虽有名医在侧,但还是无回天之力,终是命丧此处。
西城远远瞧了眼高拓的尸体,未说什么话便走开,而在一处无人的地方,当羌灵问起时,他说:“东巫人倒是有趣,让我亲眼看着他死。”
“所以这也是你随他回中原的一个原因。”
“对,看着他死,我才放心。”
那高拓死后,随行的侍官为了掩住其尸体腐烂,便取了寒冰放在车篷内,一路行了数日,到皇城时,那肉体竟还是腐烂,其死状惨呼。
三日后,西城带伍子阳与羌灵,同破了那曼壹舜在城内搭起的阵,城中曼壹舜的人不过数千,那些调集来的大军冲进城中,双方厮杀,漫天皇城,到处一片鲜血四溅。
在那大殿上,伍子阳和羌灵则与沅湘从殿内一直打到皇城的城墙上,羌灵借鱼榛子所给的那一物,在沅湘施法时,瞬间毁掉了沅湘的原力,最终将沅湘从城头摔下。
西城与曼壹舜对阵越有半日,两人的气力四向充斥,整个大殿几乎无人能靠近,一道道金光与墨雾碰撞出的力道夹并后四散,周围的石砖都在抖动,旁侧的有些瓦檐都坍塌了。
那是那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鹅毛大雪,掩覆了所有城中堆积的尸体,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殿内的西城已经精疲力尽,他知这样下去,力量会被对手消耗光后,他只有一个选择可以做。
他拿出了当年濮阳臻送给自己的那个小瓶,名为嗤啰,喝了下去。
嗤啰为醉,入喉后与他的内力结合,冲破了五龙功的顶峰,他那头上最后的一缕黑发也在瞬间变白。他幻化成一条白龙与曼壹舜撞在了一起,白光一瞬包裹了整个内殿,也瞬间煞白了整个雪夜。
最初的雪夜,最后的雪夜,与一场死亡相持,与一场告别相背。
半月后,入了春,三皇子高毕在庄贤与众大臣的扶持下继位,而那公主高思幽却不知所踪,有人说看见她出了城,但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高毕与羌灵谈恰了阗塞之约,归还当年阗塞割给皇朝的十城,阗塞十年内不入中原。
而在那相隔许远的地方,那个弥漫着黄沙的城上,等了两年的人,终是没等到。西城公子死后两年,阗塞王因郁逝世,终年二十九岁。
至此多年后,无人记得住这位阗塞王。人世走一遭,能记住彼此,也只有曾经那年的那个人。
黄沙漫漫,终是覆盖了一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