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如同女人的脸,说变就变。
刚才还恣意暴晒大地的烈日转瞬不见,狂风卷着乱云霸占了整个天空,四面八方似有帘幕垂落,天下顷刻间一片暗淡苍茫。
距离朱仙镇三公里外的密林中,百余匹体格健壮的战马被拴在树干上,它们时而蹭着树干,时而张嘴发出簌簌声。
一个魁梧精壮的汉子站在树林边缘,往朱仙镇方向举目张望。
他头上裹着一圈粗麻布拧成的头巾,藏青色衣裤松松垮垮,裸露出胸口的大片胸毛,好像是一个土匪。
这时一团乌云从头顶飘过,他面色一沉,把狼牙棒甩到肩头,肥厚的嘴唇啐了一口,“真特娘的,天公不作美,恐要落雨!”
“也不尽然,老天爷一视同仁,雨天或许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这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从繁密枝叶中一跃而下,他双眼微眯瞧着糙汉,不满地道:“四皇子命大,没什么好担心的!”
年轻男子不过二十来岁,身材颀长,一身玄衣玄裤,长发束在脑后,衬得他英姿勃发。
糙汉似乎不以为然,挥动狼牙棒打得老槐树一哆嗦,“他这次要是被活捉,我们可就惨了!”
“乌鸦嘴!”
年轻人一计猛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糙汉的侧脸,糙汉毫无防备,被震得一个趔趄,后退走了几步撞到树干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啐了一口血水,捂着脸斜睨年轻人,扬起狼牙棒就想给他点教训。
当看到那白净的脸因为发怒微微泛红,薄唇紧抿,俏生生的模样,心中竟生出一丝丝异样。
年轻人下巴微微扬起,把玩着手中的寒铁匕首,露出一副“不服来挑”的不屑表情。
糙汉子别过脸,心中暗骂:不男不女的,什么玩意儿!
就在这时,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紧接着,他身后的人影越来越多……
年轻男子胸口剧烈起伏,狭长的眼睛一亮,“快!解马!”
糙汉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最前面的那个身着玄色铁甲的,不是完颜宗弼,还会是谁!
他依言跑进密林中,手脚麻利地把拴在树上的缰绳一一解下,年轻人一声口哨声之后,领头马冲出密林,向完颜宗弼的方向奔去。
就在年轻人为自己的主子逃出生天而欣喜的时候,在那群人身后,一支利箭突然破空而来。
他登时大骇,不假思索地拔出肩后的利剑,足下蹬蹬蹬紧跑几步后,腾空而起,跃到完颜宗弼的身后,沉肘甩腕,木箭被长剑的力道弹飞,改变方向,直直插入一侧的地面上,箭身竟入地一半有余。
这是什么?
完颜宗弼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连滚带爬靠近战马,把住缰绳后,才借力站起身来!
“萧宴,老吴,负责断后,切勿恋战!”
马匹陆续奔出密林,个个膘肥体壮,甩动着马鬃,仰天长啸。
随完颜宗弼逃出战场的百十来人,如今只剩八十多个,他们紧随完颜宗弼的脚步,翻身上马,气喘吁吁地望着身后,似乎还不相信自己还有命在。
萧宴仰头看着马背上的完颜宗弼,眉心一蹙,薄唇翻飞,“没良心的,竟然把我当炮灰……”
老吴解下最后一匹,跑出密林后,才发现所有人都已上了马背,无主之马还余二十多匹。
听到萧宴的抱怨,他龇牙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认命吧,炮灰!”
话音未落,一道利箭再次袭来!
萧宴当仁不让,一个轻巧的足尖点地,已经飞身上马。
有了刚才一个回合的较量,他心中有数,不慌不忙地挽了个剑花,横剑举过头顶,试图挡住箭身,没想到胯下之马陡然往前疾驰,利箭势道不减,以破竹之势杀向完颜宗弼。
完颜宗弼哪里料到萧宴会这关键时刻,装大尾巴狼,玩脱了,情急之下,他只好猛抖缰绳,俯身一缩,同时一把拉过身边的护卫,挡在身侧。
伴随着一声惊呼,那铁尖头透体而出,护卫吃痛,从马背上跌落。
完颜宗弼再也不敢耽误,慌忙看了一眼身后的骑兵,声音颤抖道:“你们十个,与他俩一起……断后!”
“驾!”
萧宴和老吴还没回过神来,那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儿,已经率领七十余骑兵往东北方向逃命去了。
……
砍掉那个替身的脑袋之后,岳云站在指挥车上,四下逡巡,发现这一股小队的异常动向之后,翻身下马,与背嵬军兄弟们奋起直追。
天色大变之时,完颜宗弼等人的行踪已经完全暴露在岳云的视线范围之内了。
只是没成想,密林之中竟然还有前来接应的兵马!
远远望着马匹像沸腾的饺子一样冒出来,岳云不由地放缓了马速,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重新调整思路。
金兵的粮草一夜之间被烧毁,或许完颜宗弼对这一仗本就没有抱多大胜算的。
他虚张声势,与岳家军对阵,难道只是为了吸引岳家军的主力在此缠斗……
窝草,难道金兵的大队人马已经从朱仙镇撤离了?
不对,如果真是这样,斥候营的兄弟们不可能不报!
虽然此时心中七上八下的,岳云还是想到,斥候就算是报告,也可能是报告给了老爹,或者报告给了张宪王贵……
想到刚才自己突袭时,金兵正如滋滋冒烟的铁板烧,四仰八叉等着被划拉开撒佐料的样子,一瞬间那抛洒热血的感觉就不太真实!
再看眼下完颜宗弼这趁机逃窜的意图,就算是个傻子,也该明白了!
通过各种方式征来的百姓兵,基本上就是用来充数的,真正的主力应该在战斗开始前,就悄咪咪地往汴京方向撤退了。八壹中文網
史料记载啥都好,就是对于这一仗的描述都不过百字。
一场只知道结果,而无过程的战斗,正如隔着屏幕一番动作,扔完纸巾后内心一刹那堕入空虚的感觉。
嘶,这姓完颜的,相当皮啊!
吴畏瞧他神色有异,立刻警觉,驱马在他身侧问道:“赢官人,莫非完颜宗弼在使诈?”
岳云没有回答,而是拉开神臂弓,毫不迟疑地把木羽箭射了出去。
没想到完颜宗弼狼狈倒地之前,一个身轻如燕的身影麻利地就给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