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与向渊黏得太紧,崇星有些透不过气。
虽然之前也经常见面,但他还没尝试过一天二十四小时,连续十几天,闭眼前、睁眼后都是木头的脸。
他的信息素也不是全天供应24小时不间断的热水,几周下来,崇少爷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虚了下去。
虾片瞅了眼崇星眼底的铁青,窃笑着问:“崇星星,你最近是不是有点纵/欲过度啊?”
“纵个锤子。”
“那怎么这么虚?”
“你像个香薰蜡烛似的点两周,你也虚。”
虾片想象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埃及古尸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我估计会......油尽灯枯吧。”
午休的时候,崇星借买水的由头,出来透了口气。
他特意从教学楼后的小道绕了一圈,到便利店前要经过一条满是树荫的鹅卵石路,斑驳细碎的树影打在光滑的曲面上,风一吹,像是抛了光的宝石。
这条小路连接着学校后门,顺着栅栏便能看见校外的风景,一些不知名的嫩芽绕着栅栏蜿蜒生长,朝着有阳光的地方努力探出头。
崇星驻足停留了一会儿,脚下的鹅卵石有些硬,即便隔着运动鞋都能感受到它的形状。
“唰啦——”
微风吹过,树叶摇晃,树影凌乱。
崇星忽然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树丛。
与其说是树丛,那更像是由枯枝和落叶组成的简陋遮挡物,在那后面,有一道让人印象深刻的视线。
他加快脚步,双眼紧锁着那道身影,七拐八拐地来到学校后门。刚想推门追上去,手机就在校服兜里不合时宜地震了起来。
蹙起眉头接听,不耐烦地“喂”了一声。
“在哪里?”是向渊的声音。
崇星缓了口气,说:“便利店。”
“怎么还不回来?”
“...有点事,马上回。”崇星张望着校门外的身影,说完就挂了电话。
学校后门是没有人值班的,听说过几天要把后门拆掉砌死,所以这两天连锁都没挂。
轻轻一推,老式的铁门嘎吱作响。
溜出来后,崇星先是顿了一下,然后马上朝着树丛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人注意到崇星的动作,立即调转脚步,从树丛后隐去了身影。
“别跑!”崇星喊。
如同引诱一般,那人全速跑了一段,又刻意停下脚步,待看到崇星追上来后,便转头继续跑。
学校后门挨着一条商业街,车流湍急,人来人往。那人不管不顾,直愣愣地便往车流里扎,惹得喇叭声四起,刺耳的叫骂声顿时覆盖了一整条街。
崇星紧追不舍,同样莽进车流里,挨了几声骂,还差点被车撞。
“嘀——”喇叭声长鸣不止。
他一个灵巧的闪身躲过迎面而来的银灰色面包车,踉跄了几步又紧跟着那人追出了几条街。
他们先后跑入幽暗的胡同,没等崇星动作,那人就主动停了下来。
阳光从头顶倾泻而至,被层叠的高楼裁成方块状。男人高大的身形站在光下,顺势投出的黑影被他踩在脚下,透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应该说句好久不见吗?”他轻笑了一声,摘掉口罩和帽子,将一张在记忆里本应该模糊不清的脸展露在崇星眼前。
“十年没见了,不应该叫声爸爸吗?”
崇星凝视着眼前这张或许可以称为俊朗的脸,感到陌生的同时从心底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他忍住干呕的冲动,咬紧牙根说:“我没有那种东西。”
男人咧嘴笑了笑:“还是那么调皮啊,我的小星星。”
没理会这句令人反胃的称呼,崇星沉着脸色问:“牢饭没吃够?”
“我可什么都没做啊,星星。”他摊开手,一脸无辜地耸了下肩。
“别告诉我你出现在学校后门只是为了看风景。”
男人并没有辩解,只是垂下头,摆出一副思考的表情。
胡同里阴暗又潮湿,角落里堆积着杂物和纸箱,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已经有些发霉了。
老鼠吱吱乱叫,鞋底不知道粘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难闻的气味不断刺激着鼻腔,但这些都不及男人接下来说的话让人恶心。
他说:“不知道现在绑了你还能不能让椿回心转意。”
崇星气极反笑,攥紧拳头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一坨狗屎投的胎。”
“星啊,原谅爸爸吧。”男人从衣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举到崇星眼前,笑得可怜又可恨。
崇星垂眸看着眼前玫粉色的糖纸,不禁回想起十年前,他也是用同样的招数、同样的糖果将他骗到车前,然后一把掳走的。
“星星啊,到爸爸这边来。”男人举着棒棒糖,不停朝他招呼,笑得倒像是一个和蔼可亲、温柔善良的父亲。
崇星将左脚后撤了一步,蕴足力道,霎时,一记精准的侧踢直接扫走了男人手中的糖果。
它随着劲道的腿风砸到了旁边的水泥墙上,碎成几块散落在地,待夜深人静,兴许还会被老鼠叼走,当成饭后甜点。
“我警告你。”崇星收回腿,冷眼扫过男人错愕的表情,一字一顿道:“再出现在我眼前,踢的就是你的脸。”
“......星星长大了。”男人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用嘶哑的声音说:“但星星应该帮爸爸妈妈和好的。”
“星星应该帮爸爸的。”他鬼使神差地重复着相同的话语,脸上出现了极其不自然的表情,似哭似笑,非哭非笑。
“崇椿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没有人能逃走。”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狭窄的胡同里顿时充满了浓烈的信息素味道,它们犹如洪水猛兽般从男人身体中释放出来,朝崇星扑去。
“十年了,你怎么还用些老招数?”
崇星抬手在鼻前挥了挥,似乎只是在赶走一些臭味。
男人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一边释放着强烈的信息素,一边朝崇星逼近。
“......”崇星感觉到手臂上的毛孔都立了起来,身体的本能在催促着他逃跑。
男人是大众认知中的强a,身高体壮,肩宽背厚,浓郁到有攻击性的信息素。看起来似乎完美无缺的男人,心里却是腐烂的渣滓。
他走到近处说:“怎么会是老招数呢?你明明害怕得想要逃跑。”
“呵。”崇星冷笑了一声,直接挥起拳头锤在了对方肚子上。
“唔——”
因为腹部的重击,男人不得不捂着肚子弯下腰,冒着虚汗的额头搭在崇星的肩膀上,像是无法面对眼前的事实般,浑身忍不住地颤抖。
崇星则像对待垃圾一样,将他的头掰离了肩膀。
男人见落于下风,原定的计划也无法实施,便想着要跑。
崇星自然不可能放他走,拽着男人的衣领就要往警局走。
两人的体型差距摆在那里,男人奋力挣脱起来,崇星很难控制,他被用力推了一把,身体不稳向后栽倒,眼看着要栽进纸箱堆里。
好在他反应迅速,用手臂撑了下旁边的水泥墙,才勉强维持住平衡,但也因此蹭破了手。
这期间,男人已经拔腿跑出去了老远。
崇星低声咒骂了一句,紧跟着追上去。
男人对这附近的地形很了解,三绕两绕便跑进了密集的人群中,像是一尾汇入大海的鱼,瞬间没了踪影。
崇星的身上还穿着成华高中的校服,因为跑了太久,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散发信息素的味道。来往路人频频侧目,对他投出异样的眼光。
有的捂着鼻子,有的表情怪异,有的窃窃私语。
阳光炽热,汗水滑过手臂,带起一阵刺痛。
他只身站在络绎不绝的街道,突然感到一种孤立无援的窘迫。
崇星放慢脚步,边调整呼吸边环顾四周。他一张张脸看过去,一条条街扫视过去,拖着有些重的脚步,继续走着。
“崇星。”
身后响起的声音让他身形一顿。
向渊走上前,在浩如烟海的人群中抓住崇星的手。
*
医务室的光线总是比别的地方充足一些,半开的窗户吹进暖春时节的微风,明媚的阳光将向渊脸上的棱角都揉平整了,没了冷漠的眼神,眉眼一下子变得温和了许多。
向渊给他清理伤口的样子让崇星的记忆有一瞬间的重叠。
记得当年刚被救出来的时候,他们被就近送去一家医院,那里的护士就是这样给他清理伤口的——表情专注,带着潜藏的同情。
向渊用沾了碘伏的棉球擦拭着他胳膊上的伤口。
崇星就从那夹着棉球的镊子,再到拿着镊子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一看下去。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被风吹起的窗帘把整个画面笼罩进一片雾里,记忆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那个看似平常的放学后。
那天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二。忘了因为什么事情,他跟木头闹了些矛盾。
说是矛盾,其实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生闷气。
木头从来都不关心这些,好像有没有他这个朋友都一样。
崇星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很生气,生气到自己一个人放学回家,根本没有等向渊的意思。黑色厢货在他身边停下,好久没见的爸爸要给他糖吃,他并不想原谅这个经常失约的人,但看在糖的面子上......
接过糖,男人便一反常态,拉起他的胳膊,连拖带拽地将他抱进了车里。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崇星压根没有反应过来。
待他回过神想喊叫的时候,车门外就响起了向渊的声音。
“叔叔,崇星在里面吗?我们约好了一起回家。”
男人捂着崇星的嘴说:“你自己回去吧,今天我送他回家。”
“不行,我们说好了......叔叔,可以让我见一下崇星么?”
男人低头狠狠地骂了句草,就这样,向渊也被绑了进来。
开车的司机是个陌生男人,他和男人串通起来,一个绑架,一个勒索,得来的赎金对半分。本来是可以得逞的,但他们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中途会窜出来个向渊。
因为家庭背景的缘故,向渊从小就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他随身佩戴着可以定位的手表,还可以一键发送求救讯息。
上车之前他就按了紧急按键。
可即便他再机敏,再速度,两人终究没逃过这场无妄之灾。
他们被关进了一间狭小潮湿的屋子,四处见不得阳光。
只有水声。
“嘀嗒嘀嗒——”听得人心寒。
男人给崇椿打完电话,似乎没得到期待的回答,精神又一度崩溃。
他冲进屋子,对着两个毫无还击之力的小孩释放着令人窒息的信息素,庞大的体格欺身上前,压着崇星虐打。
整个人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
向渊的手上绑着尼龙扎带,男人绑得紧,他又挣扎得厉害,生生被磨下去块肉,就算后来敷了药,还是留下了伤疤。
崇星的脸上、身上分别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毒打,男人解气后,还站起来朝他肚子上踹了一脚,这才转身离开。
离开前他说:“谁让她不同意和好,活该。”
他的右眼被血糊住了,根本睁不开,身上好疼,特别是挨完那一脚后,五脏六腑就像搅在了一起。崇星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意识逐渐模糊。
还记得昏过去前,木头挨到他身边,问他怎么样。
他想回答没事,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崇星,崇星......”
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向渊的声音。
“向崇星。”
为什么又要喊这么丢人的名字?
“你是不是困了?睡一会儿吧,醒来我们就能出去了。”
好困啊,是该睡一觉了。
......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响起了震耳的警笛声。
他喊了几声木头的名字,见无人回应,又眯起眼在黑暗中寻找木头的身影。兴许是习惯了这种昏暗,他用视线尚好的左眼很快找到了向渊的位置。
那时候的向渊还是蛮小的一只,穿着小学二年级的校服,背靠在破落的墙壁上,脑袋低垂着,似乎睡着了。
但崇星很快反应过来,那不睡觉。
“救命啊——”
他拼尽全力地呼喊,发出求救讯号,希望能有人快点找到他们。
很快,警察和医护人员们找到了这里,将他们带离了黑暗。
躺在担架上的他眼前捂着一块毛巾,外面阳光很大,似乎已经到了第二天。
后来崇星才知道,原来在自己昏迷期间,向渊也挨了打,承受了很多强烈刺激的信息素。这让他一直觉得,木头的病,是因为绑架才造成的。
或者说,是因为他。
八岁的小崇星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淤青,右眼蒙着纱布,胳膊上和腿上都有清理伤口后留下的痕迹。身上穿着小学二年级的校服,是那种日式的衬衫配短裤,可惜上面都是脏兮兮的鞋印。
他站在医院走廊,眼神略带无辜和懵懂地望向走廊尽头的抢救室,任一些大人从眼前急匆匆地走过,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朋友什么时候能从里面出来。
“嘶——”
手上的痛感使他不得不从回忆中抽身。
“发生什么了?”向渊垂着头,边清理伤口边问。
崇星:“没什么。”
“......”向渊捏着镊子的手一顿,崇星又嘶了一声。
“你轻点。”崇星带着怨气道。
“忍着。”向渊没理眼前这位爷的娇气,语气有些冻人。
崇星:“......”
向渊的脸离他很近。
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忽上忽下,瞳孔是深褐色的,眼尾狭长,鼻子挺拔,嘴唇薄厚适中。
和小时候那张豆包脸简直天差地别。
崇星好似没来由地说:“十年了。”
“我记得他当初被判了十年。”向渊抬起头问:“你今天是看见他了吗?”
崇星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又补了一句:“这次你可别掺和进来了。”
“为什么?”向渊停下手上的动作,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却有些执拗。
崇星笑了笑,想糊弄过去,待看到向渊脸上认真的表情后,又没了笑的力气。
他沉吟了片刻,低声说:“我怕你受伤......”
面对无尽的黑暗他没说怕,面对男人的毒打他也没说怕,偏偏到了这种时候,他说我怕。
向渊的手轻微一抖,不知道该将此时这种心情叫做什么。
他仰起头看着崇星的脸,一如当年坐在沙坑旁商量如何整治魔王时的模样。
远处回响着朗朗读书声,被风卷起的白色窗帘后面有满满一窗的霞光。
他说:“从前我没有缺席,往后我也要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