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三月,曹操回师许都,创设官职司空军师祭酒,他的心腹谋士郭嘉被任命为第一任军师祭酒。
贾诩在长安时曾为光禄大夫,回许都后被曹操征拜为执金吾,封都亭侯。
荀忻迁任骑都尉,担任曹洪的参军,任命下来时曹洪不由多望荀元衡一眼。
骑都尉秩比二千石,掌管羽林骑,但到了汉末,骑都尉逐渐变成了虚授的荣誉军衔。
单单被任为骑都尉没什么稀奇,问题在于荀忻之前任职议郎,曹洪暗自琢磨,没有记错的话,兄长当年就是由议郎转拜为骑都尉。
这恐怕不是巧合。
曹洪熟悉自家兄长,猜测曹操或许对此子有意栽培。
曹子廉自以为才疏,对世出通儒的荀氏本就有好感,又察觉到曹操的隐约暗示,因此待荀忻颇为礼遇。
三月暮春时节,清晨便下起了绵绵细雨,驻守在营前的士卒们换上了斗笠蓑衣,雨水顺着戟刃流下,握着戟的右手被雨打湿,略有寒意。
远处数十骑玄甲骑兵向着军营而来,为首之人一骑白马,笠帽下的面容白皙俊秀,衣领玄黑,脊背挺直,英气中自有士族风度。
马蹄奔踏下,泥水四溅,白马腹部与四蹄染上了泥污,而马上之人凛如霜雪,仿佛出尘于世。
“荀君。”见荀忻勒马而下,驻守营门的士卒退到一旁避让,向其拱手行军礼。
荀忻颔首回礼,带着随从亲兵走入营中,遣人通禀后掀帐入内,揖道,“将军。”
帐内曹洪仅戴着帻巾,随意倚靠在凭几上低头看着简牍,见他进来便放下竹简起身招呼,“元衡冒雨辛苦,请坐。”
等荀忻脱下雨具,在榻上坐下,曹洪搬着木榻坐到了他对面,“斥候来报,刘表援军已入穰县。”
刘表这次行动速度不慢,荀忻思忖着,唇亡齿寒,刘表把张绣作为北边的屏障,张绣如今走到穷途末路,刘表不会坐视不理。
“将军可知,援兵人数几何?”荀忻问道。
曹洪面色微凝,“有上万之众。”他起身去取挂在壁上的舆图,点了点穰县与湖阳两城,“刘表部将邓济屯兵湖阳,两日前已至穰县。”
曹操留给他们的军令是“以攻为守”,在宛城中留下了万余步骑。然而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别说十倍五倍,他们人数甚至比敌军还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战该怎么打?
“势均力敌,如何攻城?”曹洪有些犯难地叹道。
荀忻盯着地图思索,宛城、穰县所在的南阳郡位于南阳盆地,地势平坦,没有山川之险,也就没有能设伏的地方。
运动战打不了,只能硬打攻城战,可要打攻城战己方人数远远不够。
等等,谁说攻城战一定要攀着城墙硬打?
荀忻回忆起曹操在濮阳,被诈降诱入城中的遭遇,攻城之计有了轮廓。
“将军。”荀忻若有所思道,“宛城府库中,可还存有张绣兵服?”
宛城曾是张绣的本屯,城中不仅存有张绣军的铠甲武器,还有不少降卒。
曹洪不明所以,答道,“有,仍有百余甲胄。”说完他反应过来,“元衡欲伪服诈开城门?”
张绣不是傻子,想着换成张绣军的甲胄就能骗开城门,无异于痴心妄想。
曹洪皱着眉,难道是他看错人了,此人是赵括之徒,只能纸上谈兵?
荀忻摇头,“张绣定然有所防备,诈城难矣。”他抬眼道,“而混入细作并非难事。”
“细作?”曹洪眼珠一转,由迟疑转为惊喜。
缠绵的春雨终于停下,曹军中的降卒被召集在营外的草地上,降卒们被甲士推搡着,用余光环视四周,面露惶恐。
被俘虏这么多天了,曹军难道嫌弃他们吃得多,要就地坑杀?
曹军甲士走动间,铠甲起落,发出整齐的响声,众人望去,一位玄袍青年率众而来。
这位相貌出众的长吏环视众人,声音清朗,神色平和,“家人俱在宛城者,请出列。”
降卒们面面相觑,不知是福是祸,不敢妄动。声音洪亮的甲士将荀忻的话交替重复数遍,保证场中每一名降卒听清。
“无人出列,众皆处死。”
听到这句话,家人在宛城的降卒害怕同袍告密,惊惧地挪开脚步,认命出列。
出列的人有十之六七,七百多人中走出四百余人。
荀忻下令押送剩下的三百人回营,望着场中留下的降卒道,“有父子兄弟在场者,出列。”
或许是这道命令让人不解其意,思考不出危险,这回降卒听令后很快分出前后两列。
四百余人里,有一百多人站在前列。此时军阀募兵大多靠劫掠乡里,所过之地男丁全被强征为兵,是以一军中多有父子、兄弟。
“父与兄退后一列。”
于是降卒再次变成前后两列,荀忻下令押送走前列的“子”与“弟”,在众降卒困惑惶恐的眼神下,继续道,“尔等虽为降卒,既入我营中,即为曹卒。”
“张绣在穰城,尔等皆知。如今需汝等扮作散卒,潜入穰城……”
两军交战,总有溃散的逃兵,这些人要么趁乱逃出去成为山野贼寇,要么最终无处可去,自行回到军队。
宛城之战刚打完没过久,曹营中隔几天就有原本溃散的逃兵找回来,想必败逃的张绣军更是如此。
荀忻向近四百名降卒吩咐清楚任务,提醒道,“尔等家人在何处,诸君莫忘。”
“穰城若破,必有重赏。若有一人反叛……”青年人抬眼漠然道,“诸君知矣。”
慈不掌兵,吕布掳人.妻儿的行为从兵家角度来说,其实无可厚非。
他要的是忠心于己的间谍,如果细作反叛投敌,那真要重演曹操在濮阳的遭遇,被里应外合包饺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降卒们对张绣未必有忠心,更何况亲人性命都在曹军手中,当即俯首称诺。
这四百人中另混入百名曹军精锐,五百人分散开来,作为散兵逃回穰城中,降卒们周身全无破绽,百名曹军穿着张绣军的甲胄混在其中,按着降卒编出来的身份,重新被编入张绣军中,丝毫未引起怀疑。
曹洪在军帐内摆弄算筹,“为何不能事先围城?”
被询问的人正沉迷于伏案写写画画,没有听见。
曹洪揪走荀元衡手中形式古怪的羽毛笔,强行引人注意,问道,“元衡,事先围城为何不可?”
“若率兵围穰城,日日夜袭,令张绣军不堪其扰,而后出其不意昼袭,里应外合之下,必能破城。”曹洪拍案,提出自己琢磨出的虚实之计。
“将军此计甚善。”荀忻肯定地点点头,“只是邓济援军屯兵于穰县外,我若围城,其必与张绣里应外合,围剿于我。”
曹洪皱着眉叹口气,跽坐回榻上,“确实如此。”
“为之奈何?”曹洪的视线从帐顶移回荀忻脸上,问计道。
文吏总爱卖关子,问一句才有一句,荀元衡至今也没有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
荀忻盯着曹洪手中的羽毛笔,“为今之计,唯有速战速决,一战破城。”
“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而敌不知其所守。”荀忻引用了一句《孙子兵法》,补充道,“邓济未及相救,而穰县已破,其必无可奈何。”
玄袍青年微笑,唇角随之显出梨涡,伸出手讨要道,“将军,笔还我。”
曹洪把羽笔递回他案上,自言自语,“速战速决,何其难也。”
穰县中,邓济与张绣宴饮数日,率军在穰县数十里外的安众驻扎下来,与张绣互为犄角。
数千名曹军昼夜行军,抵达穰县郊外,白天躲避在树林中休整。入夜时分,曹军埋锅造饭,饱食过后马勒口,人衔枚,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兵临城下。
城中的细作兵分两路,混入其中的曹军精锐带着降卒,摸到了穰县的粮仓,先烧粮仓,再四处放火。
张绣在睡梦中被亲兵唤醒,“将军,城中混入奸细,粮仓被焚!”
“勒兵守城,曹贼必将趁此攻城!”久经战阵的张绣很快反应过来,他赤脚踩在地上,急急忙忙穿戴衣物。
“……粮仓不救?”亲兵迟疑问道。
张绣骂了句凉州粗话,“为何不救,不救汝食何物?”他穿上革靴,提着佩刀往外走,“速速救火,守城!”八壹中文網
他命亲兵快马前往营中,调集士卒,匆忙驰援四面城门。
曹军仿佛是从地底凭空冒出,不知何时架起了云梯,争相往城墙上攀爬,四门之中北门与东门攻势尤其猛烈,张绣一面遣人向邓济求援,一面亲自率兵增援北门。
此时曹军攻势薄弱的南门,守城的校尉刚向传令兵汇报完军情,正要登上城楼,一柄利刃抹过他的咽喉。
鲜血从脖颈处涌出,校尉用尽力气回头,最后一刻看到的那张脸,分明是他认识的部下。他来不及思考,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在守军毫无防备之下,降卒们干脆利落解决掉守卫,打开城门,接应等候在南门外的曹军主力。
望着沉重的城门在面前缓缓推开,耳边是厚重沉闷的声响,曹洪不由望向荀元衡,城楼上的火光映在青年的脸上,此人转头望向他,“将军,入城矣。”
“诸君入城。”曹洪拔出佩刀,跃马上前,“奋勇杀敌!”
荀忻策马随着骑兵入城,“入城之后,方为此战之始。”
“知矣,擒贼先擒王。”曹洪应道。
率领精锐入城的军司马赶到曹洪马前复命,曹洪勒马道,“此战君为首功,张绣何在?”
军司马此前已探明消息,“禀将军,张绣应在北门。”
穰县北门,张绣率兵击退攻城的曹军,察觉到不对,曹军的攻势竟然越来越弱,难道此前猛攻北门只是曹贼的声东击西之计?
张绣只恨贾文和不在身边,无人能为他出谋划策,“西、南二门果真无贼攻城?”
胡车儿答道,“方才各门来报,俱言敌军攻势微薄。”他也感到不解,曹军半夜突袭,城内奸细放火,架势闹得挺大,怎么真到了攻城时又虚了?
大费周章弄一出,就这……
张绣皱眉,觉得心脏怦然直跳,事出反常,必有妖异。他还在犹豫要不要驰援其他三门,城楼下突然喊杀声大作。
士卒仓皇跑上城楼,“将军,贼人已然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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