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这是一个她们心知肚明的问题。
苏清秋抿紧了唇。
她和容谨这么多年的水火不容,连讥讽都成了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就像人在面临危险的时候,会自动给自己涂上一层保护壳,不管能不能真的让自己不受到伤害,但起码能让自己显得体面一些。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想和容谨吵架。
那层保护壳半遮半掩,摇摇欲坠。
这是她能退让的全部。
她闭了闭眼,仿佛此刻已经交付出了自己的真心。
苏清秋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昨天。”
容谨再问:“昨天什么时候?”
苏清秋淡淡道:“晚上。”
她之前只是隐隐有猜测,确实是在和萧秦风谈完后,才彻底确认的。
只是可惜,还不到一天,就被发现了。
容谨探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苏清秋站在钢琴旁,月光浸没了她半张脸,她看起来很平静沉默,精致无暇的面容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到甚至是有点寡淡。
这一点都不像是以前的她。
从大学毕业之后的这几年,她们其实很少碰上面,一般要不是在尔虞我诈的投标会现场,那就是在觥筹交错的宴会酒宴上,她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只要碰上面,那必定三句话就能交锋起来,话里有话,锋芒毕露。
倒是很久没有这么平和过。
这让苏清秋整个人都显得温顺起来。
而这样的苏清秋极其美艳动人的。
她眼角的那颗泪痣像是真正的一滴泪,纤浓的眼睫落下来,眼眸里落着月光,眉目含情,白皙清透的脸庞无暇动人,以前觉得锋利的眼尾却分外氤氲柔软,自然而然呈现出一股浑天然的吸引力。
那甚至可以说是惹人怜爱的。
如果说她们的针锋相对是为了在战争中占尽上风。
而此时此刻,她这副模样,就像是拱手把控制权让给了自己。
容谨突然就哑了火。
她有点不忍心了。
双方目前都还算心平气和,这在她们之间还挺难得一见。
容谨轻轻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苏清秋转头看向落地窗外,那里有一片人工花园,幽深的月光在叶子上缓缓流动,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再回过神来。
怎么发现的?当然是因为你们本来就漏洞百出,演技太烂。
她的自尊让她下意识的想要讽刺,而她的理智让她抿紧了唇。
她不着痕迹的深深呼吸,淡淡道:“我很早就察觉到了,你和夕夕差别太大了。”
苏夕京生性安静,可以自己玩一整天,怕打针还怕猫,怕苦嗜甜,非常依赖自己。
而容谨和苏夕京完全是两个对立体。
“夕夕怕生,她不会主动接近陌生人。”
苏清秋说:“所以,她明明不认识萧蔷薇,却看起来和萧蔷薇很亲近,这不应该。”
萧蔷薇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
她想要冷笑,却硬生生给忍住了。
“萧蔷薇毕竟做了你六年的助理,所以我觉得应该和你有关。”
苏清秋说:“再加上我进病房,她突然哭了,我便确认了。”
容谨怔了怔,突然轻笑了一声。
好家伙,苏清秋能认出她,居然还是因为萧蔷薇。
苏清秋却握紧了手。
她下意识的以为容谨的轻笑是在针对自己,以为她在嘲笑自己的示弱和退让。
那层摇摇欲坠的保护壳便立刻竖了起来,牢牢的把她保护住。
那些伤人的话就在唇边,讽刺的话她对她说过很多,简直信手拈来。
她可以把自己保护好。
苏清秋的语气里带了些咄咄逼人。
“你笑什么?”
容谨抬头看她。
那点珍贵的平和不过才保持了片刻,便岌岌可危,争吵一触即发。
容谨不明白她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快。
刚刚还好好的呢,又哪里惹到她了。
但她还是实话实说:“笑我自己,又被萧蔷薇摆了一道。”
本来还打算回去了给她涨工资呢。
不涨了不涨了。
苏清秋便沉默了下来。
容谨抬头,看着她沉默的侧脸。
她突然说:“你应该也知道,我和苏夕京快要换回去了,你持有的那部分容氏股份,你打算怎么处理?”
苏清秋问她:“你希望我怎么处理?”
“我当然希望你能卖出去,最好能卖给我。”容谨淡淡道。
“如果你卖给我,我可以以三倍市价的价格收购你持有的所有股份,反正不会让你吃亏。”
她是生意人,自然知道什么做法对自己集团最有利益。
苏清秋:“如果我不打算卖呢。”
“那便不卖,我又不能逼你强买强卖。”容谨随意敲了敲琴键,空旷沉默的客厅陡然响起一个键音,她看起来很无所谓的样子。
她道:“如果你喜欢,那便拿着,毕竟你是合法购入,我又剥夺不了你作为我国公民持有合法财产的个人权利。”
容谨笑了笑:“如今你持有百分之十,算是容氏第二大股东。容氏的董事大会在每个月五号的上午九点,感兴趣的话可以来听听。”
虽然也只能听听罢了,苏清秋手里百分之十的股份,还不足以撼动她在容氏说一不二的地位。
容谨意外的好说话,似乎没觉得死对头持有自己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有什么问题。
苏清秋默然了片刻,突然问:“你不怕我拿着你公司股份动手脚吗?”
在容谨眼里,这已经算是在挑衅了。
容谨嗤笑:“那你便动,能成功算我输。”
苏清秋低声:“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
容谨轻轻笑了笑:“你当然敢。”
苏清秋抿紧了唇。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她一遍遍重蹈覆辙,永远学不会在失败中吸取教训。
苏清秋:“我……”
她舌尖抵住上颚,深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容谨突然道,“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还是要谢谢你,这段时间也承蒙你许多照顾。”
容谨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
她对人真诚,有话便喜欢直说,就算是对着苏清秋,她也不喜欢拐着弯讲话,觉得那样的交流十分缺乏效率。
这样的人注定是洒脱的。
她也聪明、敏锐,洞察力很强,很少会弄不明白什么事情。
但是却也每每在苏清秋这里碰壁。
就比如,苏清秋到底想要什么。
再比如,苏清秋当年为什么那么讨厌她。
就算往事如烟,她如今已经不想追究到底,但她依旧想不明白。
苏清秋看她。
她无意识的咬着唇,娇艳的红唇被咬的直发白。
容谨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片刻后又移开。
她沉吟一会,说道:“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她说完,觉得有点好笑,自己都笑了:“我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了。”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容氏现在还没倒台,还是多亏了你。”
容谨沉声道:“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可以尽管跟我提,只要我能办到,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苏清秋只是沉默。
那层牢固的保护壳在那一瞬间裂了一条缝,然后彻底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她的心里轰隆隆直作响,她甚至感觉自己有一点耳鸣,让她有点听不清容谨的声音。
她的手指狠狠掐进了掌心。
苏清秋呼吸缓慢而深长,一时间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可笑到荒唐的地步。
她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唾手可得,但是她却亲手搞砸了它。
她不但搞砸了它,还一错再错,错到离谱的地步。
她和容谨认识了整整十三年。
十三年,人生又有几个十三年?
她目光落在窗外,突然又想起,她今天离开时,还和容母说,她和容谨之间有些误会。
其实有什么误会呢?没有什么误会。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而她这样兜兜转转,费尽心思,一度精神崩溃,经历过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弄的身心俱疲,只不过再一次证明了一个道理。
时间公平到近乎残忍,往事永远不能回头。
她永远得不到她想要的。
苏清秋淡淡道:“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她的语气平淡,却让人有一种近乎是悲伤的错觉。
是什么让你这么悲伤?
容谨也不好问,视线往下,落在她攥紧的手上。
苏清秋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她攥的非常用力,手背青筋根根分明,指节泛白,骨节突起近乎错位。
容谨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说了。
“别掐着手了,等会该掐伤了。”
……
不管发生了什么,今晚还是要睡觉。
她们依旧只有一张床。
幸好床很大,和昨晚上一样,一个人睡在一边,另外一人睡在另一边,中间隔了一条楚汉鸿沟,泾渭分明。
后半夜时,容谨感觉到了身体明显的不舒服,她头脑昏沉,像是在被四面八方的力道撕扯,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一股来自灵魂的神秘吸引力突然袭来,她这才慢半拍的意识到,她终于要和苏夕京换回去了。
苏清秋依旧背对着她睡,她看不见苏清秋的脸。
她想喊一声苏清秋,但是却疼的只能咬紧牙关。
这样也好。
等明天醒来,躺在她身边的就是她最亲爱的心尖小宝贝苏夕京了。
也许是她不小心泄露出了一点声音,惊醒了苏清秋,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床动了动,然后听见了苏清秋的声音,问她怎么了。
黑暗降临前的一刻,她看到的是苏清秋担忧的脸。
而后,她便陷入了深深的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