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不声不响地凑了过来,然后拿起了茶几上的深绿色的瓶子,打量了几眼之后,微微皱眉,又放了回去,然后斩钉截铁道:“我不吃”。
边长雪讶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失笑道:“二叔,你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啊,身体不舒服怎么能不吃药呢?”
江城凝视她片刻,嘴几不可见地动了动,似乎是对她说了什么,但她没有听清,因而凑近了些,抿着嘴,侧过脑袋,然而江城又不说话了,长雪气结,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江城他老人家,喝醉了跟没喝醉一个样子,寡言少语简直是他的人生座右铭。
但江城不想吃药,她也没办法,索性.……坐到了地毯上,语气颇为无奈道:“二叔,请你配合我一下好吗?如果你不吃药,就会头痛,如果你头痛,我就不放心你一个人待着”。
江城淡淡道:“我头不痛了”。
边长雪看着江城,神情认真道:“那你刚刚还跟我说你头痛得厉害呢”。
“……”
“我现在头不痛了”。江城神色不改,从容且肯定道。
“真的吗?可能是间歇性的,我觉得还是吃一下药比较好”。边长雪继续道,脸上带着笃定的神情。
“不吃”。
边长雪气结,反手捂住了额头,似乎是颇为无奈,然后道:“二叔,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这么任性好吗?”
江城看着她,无言。
边长雪觉得还是要霸王硬上弓,拿起水杯屁颠屁颠地又去倒了一杯热水,然后仔细地数好一次服药的剂量,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捧着药,凑到了江城的眼前,江城的神色终于发生了变化,眼中的情绪逐渐复杂,浮浮沉沉。
她以为他还是不想吃药,哄劝道:“二叔吃吧,不苦的,吃了药就好了”。
……
她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苦?可见是骗人。
江城沉默半晌,犹豫着抬起了手指,捏起那颗深绿色药丸,但马上又放了回去,然后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翻转了自己的手掌,示意她把药放到自己手里,她见他终于肯吃药了,欢喜得不得了,忙把药放到了他手里。
江城接过水杯,垂眸,仰起头,把药倒进了自己的嘴里,紧接着把整整一杯热水一饮而尽,看得边长雪心里一紧,想着难道这药实际上奇苦无比,让一向定力极好的江城都不能面不改色?
她的心里慢慢生出了一种……幸灾乐祸地感觉,这实在是太……太有意思了……有意思?!。。。
止不住的嘴角上扬,反正江城现在也不会跟她计较,看看笑话也没关系,然而……
“你在笑什么?”江城如是问道。
边长雪吃了一惊,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然后深感一失足成千古恨,慌忙解释道:“没有,那个,二叔,你看错了,你没有笑啊,这有什么好笑的”。所谓越描越黑,尤其是她脸上还带着尴尬还貌似不怀好意的笑容的时候。
所幸江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起身向阳台走去。
唔,阳台……等等,阳台!?
边长雪立刻着急忙慌地跟了上去,阳台可是很危险的地方,江城又喝醉了头脑不甚清醒,酒后吹风可以理解,但江城这处居所的楼层太高了,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她岂不是只能以死谢罪。
江城家的阳台略低于楼层,是半圆形的,横伸出去,正对着夜空,阳台的栏杆是正常的高度,但因为江城本来的身高,它看起来也有些不牢靠,她跟出来的时候,江城背对着她,站在半圆的顶点,与这夜色融为一体,这阳台因为过大还没有什么摆设显得异常地空旷,没有开灯,只能看见远处的光火,就像是寂寞荒原里的火星。
她顿住脚步,试探着询问道:“二叔,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不需要休息吗?”
江城没有回答她,也没有转过身,她不得已,只得又走近了些,这个地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光滑的表面可以看出人的倒影,踩在上面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好像在脚踝上挂了一串铃铛,难道是为了防盗吗?如果她这个时候回过头看,就会发现她刚刚在阳台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发着莹莹绿光的脚印,就好像是她一步一步走向江城的轨迹。
灯光更幽暗了,夜色晕染开来,像是抛洒开了的一张无形的渔网,网罗住这世间的走兽与行人,就像那天晚上他带她去花雾谷看萤火虫,一路走来,抛却的都在脑后,眼前的没有虚实。
她走向江城的背影,江城没有回头,她走到他跟前才堪堪停住脚步,探出手去想扯住江城的袖子,却在即将触碰江城衣袖的刹那动作戛然而止,因为她跟江城的位置在刹那间发生了变化,不知什么时候,天旋地转,她被江城抵在了栏杆上,她的手下意识地抵在江城的胸前,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但这样是徒劳的,光线昏暗,她又没有戴眼镜,只能模糊的辨认出江城的脸的轮廓,沉静如水的夜色,凉风,脑子“嗡——”地一声,似乎是灵光乍现。
江城的身形迫近,如山倾颓一般压将下来,她能看到他的脸缓缓靠近,缓缓地贴近她的脸,呼吸一窒,她的手先她的大脑一步反应过来,想把江城推开,好让两个人的距离远些,不那么让人有危机感,但劳而无功。
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眼里有惊惶,有不可思议,但更多的还是怔然,好像是做了梦中梦的人,从一个梦境中醒过来,以为到了现实,然后发现自己还身处梦境之中。
等她看清江城的脸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这是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不是她匪夷所思又求之无解的梦境,但已经来不及了,她不确定他要干什么,但此情此景,不管是身在其中,还是局外,都会先入为主地想到眼下最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这本身不可能,不是吗?
江城微微侧过头,她垂眸,心里似乎有想要拒绝这种理智尚存的念头,但更多的,是呼声,是.……是被压抑的本不该得到……“别推开他”,她听见感性做出的最后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