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头笑了笑道:“是这个啊,没关系的,猫很爱干净的,就算人没有给它洗澡,它也会把自己舔得干干净净的”。
江城却俯身下去牵着她站了起来,温声道:“听话”。
她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嘴唇嗫嚅了几下,然后似是不可置信道:“江先生,你刚刚……说什么?”
江城右手牵住她的左手,抬起手用左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我说听话,等下就要吃东西了,不要再去摸松子了,好不好?”
她垂眸,低声道:“好”。那声音低得像是她在自言自语,实际上,她此刻也确实是在出神,思绪神游天外。
她记得以前江城也对她说过“听话”,不过这也是极少见的情况了,绝大多数时候,江城都是直呼其名,语气淡淡道:“顾长雪,我现在从一数到三,如果你还没过来,我就……”
江城是不怎么叫她“阿弯”的,这是她的小名,其他人都叫她“阿弯”,以至于她在回顾家以前,别人叫她顾长雪她都要反应好久才能反应过来,她还记得江城第一回知道她叫阿弯的时候,似乎还嘲笑了她的小名,当然不是光明正大地嘲笑她,可是大人说话的时候,她是从来不肯加以注意的,她的注意力都在其他事情上,就比如那个时候,她没有看端庄大方的江夫人,也没有理会她正在把她介绍给江夫人的母亲。
她只看到了江城,江城在听到她叫“阿弯”的时候,他笑了笑,不是她惯常见别人笑得开心的模样,也不是颜落落有了什么她没有的东西的时候,脸上挂着的趾高气昂的笑容,她只在她姐姐顾长清脸上见过这样的笑,顾长清那个时候是不怎样对她笑的,若不是在母亲跟前儿不得不敷衍敷衍她,对她就是这样的笑,她年纪还小,也不知道这样笑是怎么个意思,但她就是记住了他的笑。
江城那个时候就很好看,人人都夸她的表哥宋知行生得好,可是她觉得知行表哥比起江城来可是差远了,江城的简直没有哪一处不是完美的,少年时他的眉眼温润如玉,不像现在这样冷冽得似乎没有温度,他也不想现在这样总是穿一身黑,她最最喜欢他穿着白衬衫的样子,后来她上初中了,她们都说白衬衫才是检验男孩子气质的终极标准,她们也总议论年级里有哪个男孩子穿白衬衫很好看,有时说着说着就争了起来。
初中啊,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也不管老师家长允不允许、认不认可,反正顶风作案的多了去了,但是那个时候她从来不参与她们无聊的议论,虽然那个时候她对于江城已经没有那么热忱,但是她们说起穿白衬衫好看的男孩子,她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想到江城,江城穿白衬衫多好看啊,她们说的那些男孩子才配不上穿白衬衫呢,后来她才知道,她这样的念念不忘叫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可是江城又不是她的,辈分上的小叔叔而已,好不好看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后来这样自嘲地想,反正江城他从来都不喜欢她,也瞧不上她,她在江城眼里大约就约等于不懂事的穷亲戚,烦人的破小孩儿,可不是,正在人厌狗嫌的年纪,谁愿意搭理一个破小孩儿呢?
江城为数不多的叫她“阿弯”的时候,或许是当着他母亲和她母亲的面,或许是在她实在伤心得很了的时候,她记得有一次顾韦风和顾长清也过来了,她穿了条浅蓝色和浅粉色交叠的洋纱裙,人人都说她的裙子好看,说她穿上这个裙子像迪士尼公主,只有顾长清跟她说不好看,在她对着镜子转圈圈的时候,顾长清走过来对她说,到底说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大意是,那些人说她裙子好看的人都是骗她的,她穿上这条裙子显得又矮又胖,像个胖猪。
顾长清说得煞有介事,一点儿都不像是要开她玩笑的意思,那个时候“胖猪”这样的词汇对她又杀伤力太大,她撇了撇嘴,忍不住眼泪,就跑了出去,跑当然也没有跑多远,她也没骑自行车,就跑到了附近的合欢树下边儿,一*坐在地上哭,先前哭得还算小声,后来就渐渐演变为号啕大哭。
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她后来记错了,总之她记得她是下午被顾长清气得哭着跑出去的,在合欢树下待到日暮黄昏也没有人过来找他,后来她就看到了江城,江城在落日余晖里走来,她还没有止住哭,坐在地上哭到哽咽,抽抽搭搭的不肯起来。
江城走过来她也不理,他先是道:“地上脏,起来吧,我送你回去”。见她不肯理会,似是无可奈何,只得俯下身,伸出手柔声对她道:“听话”。
她才颤颤巍巍地伸出她胖乎乎、脏兮兮、还沾着草屑的手,把手放到江城白皙修长的手里。
她牵住江城的手攥得紧了些,紧到她都感到她的手指微微一收,就在这一刹那,她放松了,她终于察觉到了她一瞬即逝反常,也不知道江城方才有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想到这里她紧张地看向江城,眉心微蹙,所幸,她并没有看到江城正在看她,她松了口气,眉心也随之舒展,就在刚才,她的心头已经不知道跳了就跳。
她对江城道:“江先生,我,我……那个什么,其实我是想问你,你是……”
“很快就好啦!江先生你们快请去坐着吧,马上就可以享受到相当美味的大餐啦!”就在这个时候,店主的声音从后厨传来,店主的声音很大,也不知道他的后厨是在哪里,这里没有服务员,店主从后厨喊一声这里都可以听到。
店主的话成功打断了她,江城低声问道:“你想问我什么?”
被人打断,她立时失去了问出口的勇气,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既然老板说快好了,那我们过去坐吧”。
江城淡淡一笑道:“好”。
他们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入冬后,a市的天黑得格外早,才六点多,外面已是一片昏暗,只能听到海浪拍打崖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