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拿了拧干的毛巾回来，坐到她面前，笑了笑，用热气腾腾的毛巾轻轻拭去她脸上残存的泪痕，然后道:“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这么喜欢哭呢？”

那毛巾虽则热气腾腾，然而也还并不至于会烫，只是肌肤因为她方才哭过而打开了毛孔，对外界敏感，所以那毛巾挨着她的时候，她还是缩了一下。

然后她就听到江城在打趣她，她也不恼，倒是破泣为笑。

她小时候是最爱哭的，因为那个时候哭了有人哄，小孩子嘛，都是个要人娇惯的性子，有人哄她，她就愈发地得了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连她母亲那个时候都说她顶娇气，她小时候很怕疼，怕苦，怕喝药，怕打针，自己磕了绊了也要坐在原地号啕大哭，等着闻讯赶来的郑嫂把她抱起来，小时候的她可是真不讨人喜欢。

江城自然是知道她喜欢哭的，因为她小时候喜欢跟江城撒娇，虽然知道没有什么用，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呀，如果撒娇都没有用，她还能拿她的小叔叔怎么办？所以虽则撒娇是下下策，她还是喜欢且习惯使然地用这一招，就比如那个时候她腿短追不上江城，她就会一屁股坐在江城后面哭，拿脏兮兮的小胖手去揉自己的眼睛，等着她的小叔叔看不过去来扶起她，当然大多数时候她等来的只有江城渐行渐远的背影以及郑嫂好一顿责骂，只好吐吐舌头跟着郑嫂回去换衣服洗澡。

又比如江城为了她不听话闯了祸责罚她的时候，她也喜欢哭，当然这样的哭不是为了闹着逃避责罚，她只是觉得委屈，因为除了江城，其他人都没有在这些事情上说过她半句不好的话，她也就理所应当地觉得这样的事情当然是可以做的。

到江城来了，她就知道不能做也晚了，因为她的小叔叔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错了就是错了，连带她母亲和江夫人给她讲情也不管用，当然，就是她们给她讲情的时候也少，因为她们两个聚到一起了就是到处去玩儿，虽然她不知道她们是玩儿什么，但是她知道她们两个在这些事情特别的投缘，虽然她母亲辈分上应该叫江城的母亲姑姑，但是她们两个人从来不这么叫，江夫人总是叫她的母亲筱云，别人都说她们看上去像是亲姐妹，她们听了也一样的高兴。

总之她惹了她的小叔叔的时候，她就得挨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规规矩矩地跑圈或者背书，又或者晚上开餐前帮着厨子大叔干轻些的活，厨子大叔总是把她往外推，然后看到江城板着脸站在门口监督，厨子大叔就不吭气了，领着她去剥卷心菜或者刨土豆，奈何她效率不高，往往厨子大叔汤都熬好了，她还没有把活干完，这个时候厨子大叔看江城不在了，就会屁颠屁颠地过来帮她把剩下的活干完，然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告诉江城是她做完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有吗？我觉得也还……也还好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显然是对自己的话态度不甚自信，说起来她在江城面前总也哭了有五六次了，每回都没有什么原因，现在想来说她爱哭鼻子也不无道理。

江城淡淡笑了笑，不无迁就道:“你说没有就没有”。

江城这么一说，她就更觉得不好意思了，她当然知道江城这是哄她，可是她虽然说得心虚，却不是说的假话啊，她从知道没人会哄她之后，她已经很少在人前哭了，她已经长大了，早就不是小时候那个爱哭鼻子的花脸猫了，她也不像从前那样娇气，自己做错了事还要别人来帮她承担，这么些年过去，她已经懂得了成人的责任与担当，她也知道了没有人会在原地无条件地等她，所以她对她拥有的和拥有过的都很感激。

就在这时，她忽然抬起手去触江城的眉头，因为她动作没有征兆，江城不解其意，也只好由着她。

她的指尖触及他眉头一瞬却忽然自顾自地笑了，粲然一笑，明媚得像人间四月天，他不禁失神，似乎她的一举一动总能牵动他的心，而此时此刻尤甚，他只是这样看着她的笑颜，便觉得这人间美好之事易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他的心境正若此。

她笑道:“刚刚我看见你的眉毛上沾着颗亮晶晶的露珠，就想拿手去擦掉它，可是我的手刚刚凑近些，那颗露珠就沾到了我的手上，我不是故意要摸你的”。

江城柔和了眉眼，缓声道:“你就是故意要摸我也没关系”。

她愣住，本来已褪去那层薄薄的绯红之色的脸又晕染上了林间花色，晓来谁染霜林醉？她的眼睛生得好看，一双桃花眼，脸红的时候眼角眉梢总是带着些羞色，好似泪意，让人不胜爱怜，她在他面前总是腼腆害羞，他戏谑她两句她便害羞，不过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她的眼睛真是好看极了，方才哭时眼里的泪光似是还未散尽，她眼里还有盈盈的水光，好似波光粼粼的水面，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似是对你有语诉不尽、笔枯墨干不竭的情意。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她藏起来，让她独属于他，他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看到她此时此刻的模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又怎样？不过如此而已。

只一个表情甚或一个眼神就能勾起他心中最大的恶意，唉，我的小女孩，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知道她还没有准备好白头偕老，他会等着她，所以在这之前他要让他自己准备好。

中村在这时候很不合时宜的端着刺身走了过来，原本她是趴在他膝上的，她的手交叠着放在她的手上，下巴抵住她自己的手背，江城被她枕住的腿曲起在身前不远的位置，另一条腿伸长，这样的姿势倒也说不出有多暧昧，给人以岁月静好的小儿女的感觉，就好似在这海边，在这瓦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中村的心里再次响起了《单身狗之歌》——“雌雄双兔傍地走，你还没有女朋友”。中村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他下次要做情侣刺身，摸黑去大马路上捉一对新鲜的情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