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雅直到此时才真正放心，剩下的仅仅只是钱的问题，一旦给完，与杨府便能再无瓜葛，而两万两银子根本不是问题。

既已出了族，两母女已经不适合呆在祭祀的院子了，毕竟她们已经是外人，连称呼都要换掉。给众人简单行了个礼，张书雅牵着杨倩芸脚步轻松的往自家院子走。

字据经杨倩芸的手悄悄传递到了杨老太爷的手中，在张书雅凑足银两与杨老太爷换回字据前，她们还需要暂住在现在的院子。

今天出门之前两人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收获，原本还需要她们慢慢谋划。

两人默默的走着，都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就好比你正在努力的蓄力想打倒强劲的对手，对方却突然倒下了，倒下的原因是一个极为简单粗暴的常见方法。

说来多亏了卢玉珊和黄玉蓉的助力，怕是两人现在后悔的快气死了吧。

这个时候是没有像后世银行这种通存通兑的机构的，通常人们的小金额花费使用的是铜钱。有时候贵族买点贵重的东西，或是需要买的东西花用的银钱多点，你还能看到用马车拉着铜钱付帐的场面，这是后世的人难以想像的。

当然这种场景跟穷苦百姓没有关系。

当时一两白银折算1000文铜钱，而大米就值5文钱一斗，是以杨老太爷索要的两万两银子真的是大手笔，折算成铜钱妥妥的一座小山包，筹钱和运输都不是易事。

但张书雅也不是拿不出来，摆脱杨府的人不容易，这次有机会了断纯属运气，但她绝不能让杨老太爷觉得从她家拿钱很轻松，然后又生出是非来。

杨青松虽然人去了边关，但他一手打造的商队路子一直都在运转着，只是一直存于暗中而已。营利这两年也都尽量往京都附近置产，一国的京都总比别的地方要安全些。

泾阳离平城实在太远，店面庄子离远了根本管不过来，张书雅下决心离府单住后就开始暗中售出平城的产出，明面留了少许的产业经营着，正好用于维持日常开销。

现银有一部分，但离两万还差那么点，现在倒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售卖了，不用顾忌府里人的想法，顺便还能给杨老太爷的名声添点料，儿媳妇的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

如今二房成了自由身，杨倩芸倒不急着离开杨府了。这府里的某些人欠原身的债，她占了这具身子，总得为她做点事情。

张书雅一回院子就把二房的几个管事婆子叫了去，第二天一早就开始了大清理。

二房院子这些年多少存了些不安份的丫头仆妇，听到二房被出族后，全都慌了神。这些年他们领着二房丰厚的例钱，吃着二房满是油水的伙食，暗中却行着不利于二房的事，欢喜着两边得利。

二房被出族，他们的去处却成问题了，有哪个主子喜欢吃里扒外的仆人？将来会不会也这么干？被怀疑之下能被重用？

张书雅动作很快，身契不在二房的通通被赶回原处，是二房的更简单，直接叫人伢子领走。她的心里自有一本帐，那些明明身契在自己手里却认不清身份的人，作了恶事哪能轻松放出去。

一时之间，哭喊着求饶的有，恶声咒骂的有，但这些丝毫动摇不了张书雅的心，该怎么办还怎么办。那些敢恶言相向的，先赏上几板子再说。

轻风赫然就在被送还回寿安堂的丫头当中。别的丫头婆子都离开了，她却跪在张书雅的面前，未语泪先流。

杨倩芸是知道这个丫头的，身边几个丫头闲聊时多少会说些是非，更别说杨倩芸总是从侧面刻意引导，她的几个贴身丫头又一心向着她，她想知道的丫头们恨不得把肚子里的货都掏空。

总的来说，这是个天真又可怜的丫头。

张书雅已经不耐烦开始赶人了，“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的态度从来都很明确，不行就是不行，你跪也没用。”

“婢子以前糊涂，如今只求夫人看在婢子多年服侍大少爷的份上，给婢子一条活路。婢子若回去，只会被大夫人送与宁管事，落到那人手里，婢子还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求夫人开恩，求求夫人开恩！”轻风哭着跪趴在了地上。

张书雅摇头：“如今我们二房已经被出族我也不怕明着说话，打从你被老夫人送到我儿身边侍候我就知道她的心思，不过是想利用你的美貌迷惑我儿的心志，坏了他的意志。你自个儿也失了本份，一直对我儿取乖卖巧，尽思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可不正合她的心思，你说，我能喜你？”

“婢子错了，婢子不敢了！”轻风连连磕头。

“我听说过你的情况，说起来你也算可怜人，非是我不愿帮你，而是我帮不到你，你也知我与大房一直势如水火，你们一家的身契都在大房手中，我便是想留下你也留不住。我若真的开口向大房讨要你，非但讨不来，恐怕你们一家往后的日子会更难！”

轻风瘫软在地上，“奴婢知道，夫人对奴婢其实已经手下留情了，只是……难道我真的只剩下给宁管事做小妾的路了吗？”

张书雅越来越不耐烦，能这样和一个有劣迹的丫头细说分明，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你好笨呀，你不知道找个能管着大伯娘的人依靠吗？”杨倩芸笑眯眯的说道。

轻风望向杨倩芸，有些呆，“更厉害的人？奴婢不明白！”

“真是笨，我讲给你听哈，你看大伯他们家里是不是这样，仆人听宁管事的，宁管事听大伯娘的，大伯娘听大伯的，大伯大伯娘又得听祖父祖母的，祖母又要听祖父的，算起来是不是祖父最大？”

“老太爷是一家之主肯定最大啊！”轻风依然很迷惘。

杨倩芸恼的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这人怎么这么笨呢，非要自己点明吗，可自己到底才六岁，说得太露骨不太好吧！而且母亲大人还在身边，她怎么开口？

恰好张嬷嬷来请示刘元箐的院子怎么办，趁张书雅不注意，杨倩芸便给轻风挤了下眼。

好在这丫头没笨到家，知道张书雅那里没有指望，现在哪怕是给她一根稻草她也得抓牢了，给张书雅行了个礼，恍恍惚惚的跟着杨倩芸出了厅房。

“求小姐救命！”轻风又要给杨倩芸跪下了。

“打住，我娘都说了，你的身契在大伯娘手里，我们这些外人是帮不了你的，能救你的只能是你自己。唉，你这么笨再给你个提示吧，小桃红你总知道吧？”

轻风点头，随即张大了嘴巴，她终于明白了杨倩芸要表达的意思。

小桃红本是杨老太房里侍候茶水的，人长得艳丽了点，年纪小又会说话，年老色衰的杨老太自然不喜欢这么明艳的丫头，总喜欢搓磨她。

谁料小桃红后来竟然勾搭上了杨老太爷，被他亲自调到了书房去侍候，如今已经给了妾室的身份，宠爱的不得了。听说年后杨老太爷还要带着去京里，总之，杨老太终归是拿她没办法了。

“你，你，你的意思是说，老太爷？”轻风结巴了。

杨倩芸真的想翻白眼。

叹气道：“那宁管事算什么东西，杨府缺少能做事的管事吗？论年纪跟祖父都差不多了！我没别的意思，你到底侍候了我哥多年，怎么说也有几分情份，他打你的主意不是打我家的脸吗？我看不去才提点你，这府里能真正管住人的也就两个人，一个是祖父，他是一家之主；一个是大伯，他将来是一家之主。”

轻风离开了，虽然还有些迷惘，但到底没有之前的茫然无措了，想来脑子里有了点东西。

“这丫头太蠢了，不容易成事。”王嬷嬷踱步到杨倩芸身边，轻声道。

杨倩芸早就知道她在附近，却故意不避着她：“嬷嬷错了，每个人都有长处，她的优点就在于一旦认定一件事就会非常执着，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我很期待，不知道将来烦恼的是我那高高在上的祖母呢，还是雍容华贵的大伯母呢！”

“纵然成了，能得的用处也有限，从她身上谋划，不划算。”王嬷嬷摇头。

杨倩芸轻笑：“嬷嬷又错了，有外敌时，一个群体会想着团结起来共同去抵御，若无外敌时，分化这个群体的往往是内部，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我们不是要搬家了吗，总不能人走事就了吧，就看我的话轻风能领会几分了。瞧瞧现在的杨家跟筛子似的，像轻风这样的小蚂蚁多了，也能让他们很头痛的。”

“凭这丫头的脑子，怕是只能想到以色侍人吧。”王嬷嬷皱眉。

杨倩芸笑了：“脑子不行时提点提点她不就成了。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只要她尝到了甜头，又看到了更利于她的好处，一个执着的人能发挥的作用是很可怕的。”

“看来小姐也是愿意见一见那个叫小绿的丫头了？”

“肯定得见一见啊，但要压压她，毕竟是她有所求，求人的等急了，不仅提的要求会降低，办起事来也更利索。再压她一天，明天她再来，就带她见我。”

“小姐得注意时间呐，指不定夫人什么时候就叫搬走了，到时行事就没现在方便了。”不过几天，王嬷嬷已经见识到了杨倩芸极为成熟的心智，这样的一个人，没理由被人伤了还不还手，只能说她在等时机。

她乐见其成，正好看看小姑娘的手段，只在纸上谈兵是不行的。择一个主子容易，好主子却难，性命相系，前途相关，这个决定是不好下的。

杨府之难，不过是杨倩芸人生道路上最初的一个坎，这个才堪堪平定的天下想活下很难，将来入了郑家，要在世家内里的阴暗内斗里活下来且要活得好，才是真的艰难。若她连对付小小杨家的能耐都没有，那自己就只作她的教学先生了。

杨倩芸懒得去猜王嬷嬷的心思，像王嬷嬷这种心思深有能耐的人收服是不容易的。一个无依无靠的孤身老妇，就凭母亲养了她几年，她还是个自由身就看得出来。

杨倩芸还没自大到仅凭自己比一般人成熟一点的思维加上些空话，就能让人家心甘情愿的托付一生。师生关系就已经不错，愿就留，厌就离。

今天两人的关系可以说是一个转折点。

大家贵族的阴私不是那么好参与的，那是可能要人命的事情，当然不愿透露出去。杨倩芸明知王嬷嬷就在附近，却偏要故作不知和轻风在走廓叙那么离经叛道的话，这是一个试探；王嬷嬷也没立刻走开，反而就此事留下来与杨倩芸谈论，也是一种表达。

彼此没有明白说出来，却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聪明人交流有时候是不需要言语。

张书雅惊愕的站在门厅后，女儿和王嬷嬷传来的谈话声简直让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六岁孩子该有的想法和气势吗？那个心高气傲自己拿着都没办法的老宫女，向来挺直的脊背什么时候弓着了？恭敬的和女儿叙话，而不是端着她师长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