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倩芸不到晚上的功夫就知道了杨老太爷催欠款的事,顿时心里一阵火起。她不是本尊,除了二房,杨府别房的人一点儿都不熟,于她没有半分亲情。
她更恼的是杨老太爷哪怕对儿子一家没有血脉亲情,作为身份不低的朝廷命官,一族之长,甚至还是曾经的家主,在平城的名望,至少要有几分契约精神。
自家人知自家事,幸好爹娘没有愚孝到家,之前偷偷置办了点产业,发展商队,这才存下了点家底,可以应付此次的逼债。
若二房真是临时起意被赶出族,且无力支付欠款,杨家人会是何等的嘴脸?二房又会被逼到怎样的境地!作为至亲长辈,杨老太爷有想过他们怎么活吗?
在书房里静坐了一会儿,杨倩芸让紫竹给小绿带了个口信。以德报怨,让自己的仇人为所欲为不是她的性格。
赵月芳近几日可谓是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她和母亲每日都在寿安堂小心翼翼的侍候,杨老太在病中脾气本来就不好,偏生那叫小桃红的妾室总是一副妖里妖气的模样打着侍疾的名义来给杨老太添堵。
当家主母原本是可以拿捏妾室的,可老太爷要护着,别说体罚了,就是骂上两句人家委屈伤心了,老太爷都心疼得不得了,转头就怪在了杨老太身上。八壹中文網
如此杨老太对小桃红是打不得骂不得,受了一肚子的气最后都毫无理由的发泄在了赵月芳身上,根本不顾周围都有些什么人。
“看着那个小我就心烦!她就是个不祥的东西,要不是她,你如何会被夫家休弃?要不是她,你怎么会被休还被人说三道四,以至于不能重新找个好亲?”
杨老太每每心烦可以随便发泄火气的对象就是赵月芳了,骂二房都骂不起劲,人家根本听不到,骂儿子家的她又舍不得,对刘元箐她是心疼,恼其不争。
只有赵月芳她从未放在眼里,打心底里厌恶。以前看在刘元菁面上想着给她寻个好亲,对亲儿子家以后也是个助力,现在她明白了,完全指望不上!
“姑母,芳儿不小了,过两年就能成亲,成了亲她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以后怎么过是她自己的事!姑母莫生气,姑娘家终归要嫁人,箐儿管不了她多久。”
刘元箐在杨老太面前根本不敢大小声,只能委委屈屈的尽量拣能让杨老太顺心的话讲,以免她气大了骂到她的身上来。
“成亲?你说说她什么时候能成亲?哼,都找了两年了也没寻到亲事!你自己知道的,人都托了好几个,但凡能找到的媒婆有哪家愿意给她牵线?
也难怪别人不乐意,认不认识的人家只要稍微一打听,谁不知道她的底细,哪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会乐意要一个低贱之人的孽种!”杨老太已经口不择言。
赵月芳在隔壁听得真真的,帮忙侍候的婆子丫头们也听的清清楚楚,虽然她们个个都一言不发,各行其事,但赵月芳知道这些人的心里,看她的笑话怕是都要乐死了。
生生的受这种屈辱,她的脸燥的痛。
“姑母,请你看在我到底生养芳儿一场的份上,想法子给她寻个亲事吧”
“亲事亲事,我要怎么和你讲,就凭她的出身,你想给她寻一门什么样的亲事?怕是田舍儿家也不乐意娶这么个名声坏了的人吧!”杨老太越来越不耐烦。
“姑母,芳儿都十三岁了,有些许的早的人家,姑娘都可以出嫁了......”
“也不是找不了,要么送人作妾,要么许个管事,就瞧你自个儿乐意不!你要早做决定,没了这个拖累或许你还能寻个好亲!
箐儿啊,你还年轻,瞧瞧你这大屁股蛋子,你这屁股的长相那是生儿子的命!你自己说,哪家哪户不希罕儿子的?多生娃那衙门里的官儿还奖田地呢!
丫头早晚是别人家的,早嫁出去早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有儿子才会管着你,趁年轻多生几个,到时候还愁没人给你养老吗?你这榆木脑袋可要想清楚了!”
杨老太没好气的教训道。
刘元箐沉默了,她觉得杨老太说的在理,她也渴望有个归属,想年老的时候有儿子可以给她送终,她更怕不听杨老太的话被赶出杨府,被娘家送去庄子里生活。
赵月芳只觉得浑身冰冷,让她绝望的是,母亲似乎真的在考虑杨老太的提议。
是夜,赵月芳主仆二人依然被赶回了院子。院子更冷清了,侍候的仆妇寥寥三四人,有门道的已经托人去了别处侍候。
余下的几个要么粗笨,要么真的无处可去,没了心思的人做起事情来也是应付了事。见她俩回来连招呼都懒得,两人只得自己动手收拾了,这才浑身疲惫的躺下。
黑暗里,赵月芳的声音幽幽响起:“小绿,你说我这是什么命!竟然连良家子都配不上了,看我娘的作态,这些年一起生活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怕是动了心思要将我送给人做妾了。”
“良家子啊,唉,小姐从来都生活在富贵人家,怕是不知道庄户人家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小绿又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奴婢以前就是庄户人家的孩子,我们一家都是勤快的人。一家人辛辛苦苦的劳作,难得有休憩的时候,一年下来也得不到多少钱粮。还要给衙里交岁赋,所剩无几,饭都吃不饱,穿的衣裳更是补了又补。
我们还要应付朝堂的征兵,摊丁,经常被乡绅和贵族老爷们欺辱。若遇到灾年,饿死人的事也是常有的。小姐,你是金贵的人,不该去过那样的苦日子。”
“看来,你的意思也是想我作人家的妾室咯。”赵月芳的声音越发的冷咧。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起了以前的日子,奴婢原也是良家子,自由身,若不是活不下去了,又怎么会自卖自身进富贵人家做婢子呢,还不是庄户人家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只能找个大树靠着,有个倚身的地方,能挣得一碗饭吃。”
“我也没有怪责你的意思,我如今也只能和你说说话了。说到做人妾室,你瞧瞧小桃红,她原本是老太婆房里侍候的丫头,经常被老太婆责骂,如今过的什么日子?
人家日日穿金带玉,趾气高扬,老太婆历来多么霸道的一个人,可就是不敢动她一个手指头!年后人家还要跟着老太爷去京城享福,可见这做人妾室也未必能过得差了。”
“小姐,人家都说京官好,位高又权重,那些从京里来平城巡视办差的官老爷们威风着呢,我们平城的官老爷们平常都一副威风八面的样子,可见了京里的官老爷态度好得不的了。咱们老太爷明年就要去做京官了,以后肯定好威风呢!”
“京官肯定威风了,能在京城做官的身家都不简单,而平城只是小地方,不得志的人才会在小地方做官,又怎么敢不巴结京里来的官员。”对小绿的大惊小怪赵月芳只感觉好笑。
“奴婢听别人说长安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那些夫人小姐戴的是最好看的首饰,穿最美的衣裳,吃最美味的东西!
有商人说,咱们平城人以为自己穿戴都是最好的,其实那些花样子都是过时了的,这桃红夫人跟着老太爷去京里,真真是去享福的啊。”小绿的声音充满了羡慕和向往。
赵月芳没有说话,显然是听进去了。
小绿的眸光在黑暗中闪了闪,语作神秘的说道:“对了小姐,奴婢今天听到一个大消息,二夫人今日给了老太爷一万两银子,老管家亲自去点的数。奴婢还听说总共是两万两整,全是老太爷的私房银子,大夫人和老夫人全被瞒着呢!”
赵月芳吓了一跳,两万两银子真的是好大的一笔钱,她原来的便宜爹做买卖从来没有这么大手笔过。
“你这丫头哪里听人胡说的,这可不是小钱!张书雅这两年每月只给府里交几串铜钱,她一直都说自己没钱,又怎么可能自打嘴巴拿出这么多钱来?”
“小姐忘了奴婢有个相熟的姐妹是二房里侍候的,这事儿呀就是她跟奴婢讲的。
她偷偷告诉我说这钱是年祭那天老太爷答应二房出族,但是要二夫人给二万两银子才肯。今儿白日里,二夫人先给了一万两,还一万两老太爷去京里之前结清。”
过了很久的苦日子,赵月芳已经好久没有摸过银子了,黄玉蓉能派给刘元箐院子的月例钱并不多,是以刘元箐能给赵月芳花用的零用钱也很有限,平常就给一些铜板。
赵月芳不得不节约着用,想买什么了,少不得还要花些心思去哄大房的几个傻姑娘代付。冷不丁听到身边熟识的人突然间要收这么多银钱,她的呼吸都没办法平稳了。
二房可真有钱呐!她一直知道二房的人不简单。二房一直就是她最理想的归处,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想尽了办法,也没法子成为一家人。
这晚上,赵月芳又失眠了,一晚上都在辗转反侧,脑子里全都是银子、衣裳、首饰,这些她求而不得的东西。
不同于以往,以前的她要么是埋怨,埋怨自己的出身,埋怨自己有个愚蠢的母亲,后来是担忧,生怕离了杨府前途难料,过不上好日子,后来是恨,恨杨老太对自己的态度,恨母亲居然存有过不要自己的心思。
但今天却不一样了。
原本还想着最差的话就做个良家子家的正头娘子,可小绿的话打醒了她,娇生惯养的她如何能过得了那样的生活,而她本身也不愿意找个粗鄙的汉子过日子。
做妾室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想到做妾她的脑子里就浮现了小桃红张扬的作态,杨老太爷二万两的私房银子小桃红肯定要花用,她还要跟老太爷生活在繁华在长安城,赵月芳心里莫明的就有了不甘心。
忽而又想到了杨老太。
当家主母又怎么样,儿子立不起来,女儿一样被休回了家,如今还要受妾室的气,将来看黄玉蓉的脸色过日子,老太爷去京里却不带她去享福,若是将来小桃红生了儿子,老太婆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不过也是这老太婆太可恶了,自己已经够难了,这两年也够讨好她了,沾着亲带着故,可她半分情面也不给自己留,真想一巴掌甩在她那张恶心老脸上。
动手肯定是不行的,怎么才能气着老太婆而她又拿自己没办法呢?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就想到小桃红,老太婆可不就拿小桃红这个妾室没办法么!
这个想法一出来,赵月芳的心里就像长了野草一样,再也拨不掉了。
自已长得比小桃红好看,比她年轻,她是个奴婢起码自己还是个自由身呢!自己最好的出路就是给人做妾,与谁做妾不是做?起码对方还是个三品大员兼京官。老太婆不是瞧不起自己么,那还能恶心她一把!
黑暗中,赵月芳的眼睛亮了,她终于明确了自己命运的方向。
黑暗中,听了半宿赵月芳动静的小绿也笑了,嘿嘿,你动心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