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今晚的菜色委实不怎么样，对比以前隆重举办的宴会，这次的档次差别太大了。等菜上完众人没发现有几个好菜，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了。
这个时代，除夕年夜饭上的菜式是有讲究的。首先要丰盛，讲究要用多少个盘多少个碗，合起来共多少道菜，是有数的；其次是寓意要好，有特定的菜品来表现象征的意义。富贵人家要展示自己的财力，还要买些贵重的蔬果肉菜来提升宴会菜品的档次。
譬如杨青松还管着杨家的商行时，年年让商队从遥远的南地运来蔬果，海边的水产，还偷弄些牛肉回杨府办宴会，东西多到黄玉蓉还要拿些去做人情，年夜的宴会丰盛极了。
上一个年头菜色就差了不少，没了杨青松主动送回来，黄玉蓉要从府里的帐上拿钱来采买，再有很多东西经过商人从别的地方捣腾过来售卖，价格老贵了，黄玉蓉掏钱掏的很肉痛，买的好东西自然就少了。
今年府里的账入不敷出，可花钱的地方却更多了。
特别是这段时间，外头的传言很不利用杨府，为了让两个嫡亲女儿的名声能好听些，以后可以找个过得去的亲事，黄玉蓉没少去跟别府的夫人小姐们打交道，给她们送礼，请她们吃席，就是希望她们能传播些好言语。
公公和夫君官场上的人脉要花银子维系，花的钱财如流水一样，年后公公要进京，又是一大笔银子需要开销，府里的开支必不可少，黄玉蓉只能到处缩减开支。
所以今年的菜品更差，也就比平常好那么一点，黄玉蓉打算意思一下应付过去了事。
只是杨府的主子们已经被杨青松惯的大手大脚，由奢入俭难了。
杨青山看着寒酸的桌面首先就受不了，他也敢说：“我说大嫂，今天是什么日子的，你不能就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们吧，瞧瞧都是些什么，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黄玉蓉顿时脸黑，这个只会往府外拿银子的人有什么资格指责她！
没等黄玉蓉说话，杨青山瞧了瞧张书雅继续道：“大嫂啊，你不会是因为知道二嫂今晚要来故意这么做的吧？女人的气量真小，二哥一家虽然出族，但还是我们的亲人，况且人都要出府了，一点点吃喝而已你还计较啊！”
黄玉蓉直想给他两巴掌。
张书雅并不受杨青山的挑拨，只安静的吃东西。相处多年她早就看清楚了这个人，这就是个狗货，他眼里从来没有是非，翻脸不认人，有奶就是娘。他可不是真心为了谁出头。
黄玉蓉板起了脸道：“大风刮不来银子，天上也不掉银子，咱们府里就那点产出，谁个不明白？赚钱的没几个，花钱的人不少，帐上快空了，咱们府里的支出不节省着怎么行？”
”那也不短这天呀，一年到头了就不能吃顿好的？“杨青山嘟囔道。
他没底气闹，毕竟他是真的从来没往府里交过一钱银子，反而因为杨老太盯着每月的例银从不短缺，府里有好吃好用的，从来都不会少了他们三房。
杨老太爷喝着闷酒不搭腔，他才不会把自己的私房银子拿出来填补公账，那些银子他得瞒着到京里再开销。再说府里的权柄已经交给了大房，理当他们自己想办法。
杨老太更是假装没听到，反正她已经不是后宅的当家人。
”三弟！“杨青云忽然开了口：”昨儿我回来的时候在东顺街遇到了王大刀疤，他让我给你带个口信，说你好久没有去倚红楼了，让你这两天抽空去一趟，很急。“
杨青山的脸就是一白，再也顾不上对黄玉蓉挑刺：”大哥，他，他没说别的吧？“
杨青云摇头，脸上的表情却不太好看：”没说多的，说是有好事找你，若你给办成了，你欠他们的七十多两银子就可以给你免了。若你不愿意，就要你这几天把帐结了，说他们家不是开善堂的。你倒是给我说说，你什么时候又欠这么多债了？“
杨老太着急了：”儿啊，那王大刀疤是什么人呐，听绰号就不是什么好人，咱们是正经人家，你可别跟那种烂泥一样的人来往呀！“
”能是什么好人！那王大刀疤原是绿林中人，逞凶好强之辈，会拳脚功夫，手里沾着人命呢，几年前被东城那名声不好的王家收成了家奴，东顺街那家倚红楼就是王家开的，王大刀疤就是倚红楼的打手头子，在平城凶名赫赫！”
”也没多久，最近的事。“杨青山咳了一声，有些不安的低声回答道。
杨青云没好气的责备道：“三弟，别怪大哥说你，你年岁也不小了，该明白些事理了！赌坊那地方绝对不能去，多少人因为赌倾家荡产？赌坊里的人借你钱翻本是真心帮你忙吗？他们只会让你输的更多，你说说，家里为你掏多少银子去填了？”
杨青云是真的生气。
以前杨青松在家的时候，不管杨青山弄多大的烂摊子，他都去给他收尾，杨青云作为大哥还真没管过几回。杨青松去边关后，杨青云不得不接手杨青山的破烂事，才两年就发现他这个弟弟已经烂到家了，总为女人争风吃醋惹事，耍乐没钱到处欠账，还染上了赌瘾。
以前有杨青松结账没觉得有什么，杨青云和黄玉蓉反而因为额外让二房出钱了而高兴，杨青山惹了麻烦，他们也冷眼旁观，乐得杨青松出力，轮到杨青云管没两年他就不耐烦了，账没结几次就承受不住了，大房可没有二房的财力。
“又欠七十多两！家里可没那么多银子去填坑！”黄玉蓉一听就炸了，碗扔站了起来。
杨老太也急：“儿啊，你做啥了，怎么欠那么多银子？难道你又去赌了吗？”
杨青山目光躲闪：“我就是因为手里没钱用了，想去赌坊碰个运气，起初的时候手气还是很好的，哪知道后来变了。。。。你们也清楚，赌运嘛，肯定是有起伏的，输了银子后我就想赢回来，我想着赢回来再歇手！这手里没钱怎么翻本，跟王大刀疤他们是熟人了，人家才肯借的，后来赌上头就借多了点，然后，然后就越欠越多了。”
”你有听谁说在赌坊里赚到银子的？瞧瞧你说的这些，就是赌坊一贯的伎俩，“杨青云怒不可遏：”人家凭什么借你银子，就因为你跟他们是熟人？哼，还不是知道你是杨家的人故意接近你，输了也不怕你给不起，他们会找上杨家要的。“
杨青山耷拉着脑袋不说话，这些教训他的话他听好多遍了，真是烦人。
杨老太爷扶额，小儿子也太不争气了点，以后可怎么办呀。
卢玉珊把碗一扔，并不着急：“大哥大嫂可不能不管，咱三房可没银子。”
“谁经得住三弟这样折腾？三天两头要给他填补银子，要不就是帮他平惹下的祸事！”黄玉蓉早就想爆发了她才不乐意管三房，恨不得跟三房没关系。
这一桌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厅堂都安静下来，房间里的人都盯着他们，杨青山感觉在小辈和奴仆们面前被落了脸面，气一上头说话就不管不顾了。
”我一直就这样啊，以前二哥可没有这样对我过，我若是欠了人家银子，他必定帮我还上，平常没少给我银子花，也从未说过我。大哥大嫂才管我多久？每次帮点忙就好一顿教训，这是瞧不上没出息的弟弟，还是嫌我给你们带来麻烦了？”
"有什么话过了这两天再说吧，过年呐，你们回头再好好商量，唉！“杨老太爷赶紧制止，他怕小儿子这个愣货不管不顾胡说把大儿子给得罪狠了，回头他一走，小儿子毕竟还要大儿子照管，日子难过。
杨青云难得的没有听从，反而盯着杨老太爷道：”爹，可等不了那么久，王大刀疤说了就这两天让他去，人家既然说了让三弟去帮忙办事，肯定是三弟能办成的，事成就免了债，七十多两呀，够咱们府里人几个月的嚼用呢，不是小钱！“
”我不去，谁知道他们让我办什么事！王大刀疤狠着呢！“杨青山脖子一缩坐了回去。他见识过王大刀疤那伙人怎么收拾别人，想想他都怕。
”知道他不是好人，你当初还招惹他做什么？你不去也行啊，你有银子给他们也成！“杨青云不耐烦了。
杨青山干脆拧着头不理，多年惹祸总结出的经验，只要他不理会，家里总会有人把事情处理好。等事情了后他再出去继续玩耍，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账上没银子了，这赌债，三弟自己想办法解决。“黄玉蓉黑着脸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杨青山看向杨青云，后者冷冷道：”既然人家愿意让你用做事来免除债务，大哥没道理拿银子帮你解决。三弟，你这年纪本来也该为府里的事务尽点力了，这次大哥不会惯着你。“
杨青山又看向杨老太爷，杨老太爷头疼道：”听你大哥的，你刚刚不是才说你愿意做事了吗，放心，王家没什么背景，以咱们家在平城的名望和地位，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的。你先去瞧瞧，若事不可为，家里再为你想法子也不晚。“
杨青山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张书雅，自己的二哥没少帮自己，二房也不缺银子。
张书雅叹气：”三弟呀，你二哥和大侄子远在边关，帮衬不了家里，他们又只是大头兵，一年到头挣不到几个铜钱，两个小的在书院花的不是小钱，这两年我一个妇道人家支撑家里，那才是真的拿着嫁妆银子贴补家用。如今我家已经出族，开年就要搬出去，要买住的房舍，还要置点产业，哪里都要钱。这些都需要我去想办法，我是真的帮不了你呀。“
”几十两银子的事，谁稀罕你一个外人帮忙的！“杨老太冷哼道。
张书雅立马不说话了，她本来就没想过帮忙，正找借口呢，这下好了。
杨青云和黄玉蓉的脸顿时黑了，这个蠢货，管他是不是外人，若杨青山能从二房手里掏出来银子又有什么不好呢，她这话一出，张书雅就算是愿意也会不肯了。
心情不好杨青云也没了好态度：”事不宜迟，三弟，你明日就去，没得商量。“
话都说到这份上，杨青山也没办法了，极不耐烦的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众人终于开始继续用饭，气氛越发沉闷。
杨青山心里憋上了一团火，前有杨青云抢他的女人，这后来又在众人面前落他的脸面逼他做危险的事，近两年的诸多指责浮上了心头，这仇大了去了，他的心里更恨了。八壹中文網
张书雅两母女匆匆吃完饭便告辞而去，她们才不乐意继续留下来看人眼色。
年夜饭吃完了就是守岁。
守岁，就是要在旧年的最后一天不睡觉，熬夜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这个过程中一家人围炉而坐，所有房子都点上灯烛，谓之为“照虚耗”，据说如此照过之后就会使来年家中财富充实；还有驱瘟病疫的作用，有使新的一年全家吉祥如意的寓意，是以守岁具有很重要的意义，格外被重视。
杨家也不例外，一早黄玉蓉就安排好了值守的仆从，这一天的晚上，主家对奴仆会格外宽容些，熬夜守岁的主子们有吃喝玩乐的，奴仆们也少不得被允许弄些好吃食耍乐，到处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来年日子才会更红火。
因为晚间闹的不愉快，守岁的规矩也没有以往那么严谨了。
杨老太爷托口年纪大了身子骨不经熬，没坐多久便离开了。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也不好去妾室那里，只得与杨老太去了寿安堂歇息。
他俩一走，杨青山连个招呼也懒得与杨青云两夫妇打，黑着一张脸转身就往自己家院子走，卢玉珊赶紧叫上女儿紧随其后。
他们这些主子都走了，那些妾室什么的很有眼色的赶紧离开，本该热热闹闹的大房院子一下子就清静了，杨府的守岁竟然成了大房一家子的事，似乎预示着这个家的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