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骑军骑在风雪中纵马急奔,终于在城门关闭前的一刻入了城,马上的军士这才放缓了行进的速度。
今日是除夕,大街小巷充斥着喜庆的气氛,虽是边境小城居民其实也不少,此时街道上还有着不少人在走动。
到了一个岔道口,为首的两名汉子不约而同拉住了马,红马汉子抱拳道:“杨大哥,咱们就此别过了!过了这几日咱们再行聚会!”
黑马汉子抱拳还礼:“好说,难得有几日假期,你该好好陪下孩子,回头咱俩军营再聚!”
红马汉子用力一拽缰绳,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吃痛快步而行,后面的军士也冲红马汉子抱拳尾随而去,一行人顷刻便没了人影。
红马汉子一拉马头,往另一个方向打马而去,很快在一座小院前停了下来。
门口有个伙计模样的人在张望,一见他立马笑吟吟的迎了上来,伸手牵住缰绳:“老爷,您终于回来啦,大少爷晌午就已经回来了,小六子一早就弄好了吃的,就等了!”
“给大伙儿家里的东西都送去了吗?”红脸汉子跳下马,边往院里走边问。
伙计嘿嘿笑道:“老爷放心,掌柜和小的亲自送的,每人一头羊,两袋子米,两筒子胡麻油,两匹布,一坛子酒,五吊钱。没哪家主子有老爷的赏重,大伙儿都很高兴。”
“跟着我杨青松背井离乡四处奔波,连家都顾不上,这是他们应得的。对了,你小子年纪也差不多了,该找个人管着你了,有没有相中的姑娘?”
伙计憨笑着却没一点不好意思:”还没有,边关的女子大都粗犷的很,我还是喜欢关内的。不急不急,老爷知我的性子,什么时候瞧着有合适的,给小五指一个就行。”
杨青松失笑,拍了拍小五的肩膀:“行,回头归家你跟着我,我让夫人亲自给你找一个。”
“好咧,听老爷的!”小五顿时大喜。
挑帘子进屋,一股热气迎面扑来,杨青松舒服的吁了一口气,伸开双臂。身后的小五则开始帮他解沉重的甲冑。
“我来吧!小五,你去摆饭,我正烫着酒。”
里屋出来一位青年,伸手揽过小五的活。这青年正是杨青松的大儿子杨辰柏,杨青松平时在军营练兵杀敌,他却大多时间都留在城里的将军府。
这个时期做军汉的人大多数都是目不识丁的糙汉子,只知道嗷嗷叫着杀人,识文断字的人非常稀少。杨辰柏投军时招兵的将军见他是书院的学子,又写得一手好字,长得甚是俊逸,便安排做了亲军帮忙处理公文。
这倒是方便了杨辰柏,可以随时关注到亲人的状况,又能偷空照顾自家的商行。
“好咧,大少爷。”小五快步去准备了。除夕主家给大伙儿放了假,留在商行的就只有他这个孤儿。
杨青松满意的看着儿子服侍自己,换上暖和轻便的皮袍子,又在他的服侍下用热水烫过了手脚后,两人这才围着炉子坐下来。
炉子里正炖着一大钵子羊肉,旁边小桌上摆着满满一大盘饺子,一大盘切好的熏牛肉,剁成块的半只烧鸡,一钵子炖绿菜,小五将温好的两壶酒送上来,这顿年夜饭兼守岁的菜式非常的丰盛。
杨辰柏给杨青松倒了一碗,也给自己满上一碗,然后端起碗恭敬的杨青松敬酒:“又一年过去了,爹,这一年我们虽然经历了不少风险,好在总能平安康健,值得一贺!”
杨青松大笑:“是啊,值得一贺!”
两人端碗一饮而尽。
杨辰柏又满上了两人的碗,端起再敬:“儿祝来年我们父子俱能平平安安,更进一步!”
杨青松端碗一饮而尽,大笑:“好,我们皆能如愿!”
”爹,吃菜!“杨辰柏又把两个碗满上酒,这次倒没急着劝酒了,慢慢喝酒吃菜。
”你娘他们此时应该在守岁了吧,已经两年不见了,来信总是说过的还不错,我就怕他们是不想让我们两个操心,报喜不报忧。唉,也不知他们过得如何!”想到远在平城的至亲之人,杨青松眼神迷茫,又有着苦涩。
杨辰柏似是有些犹豫,皱着眉头沉默的喝酒。
“你这是怎么了?”察觉到儿子的异样,杨青松醒了醒神问道。
杨辰柏还是有些犹豫,却不敢瞒着,想了想便道:“儿子今早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书信。”
“哦,你娘说了什么,书信呢,给我瞧瞧!”杨青松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
杨辰柏却没动:“娘让商队的人送来了不少东西,爹和我都有几身衣裳,鞋子比较多,底子厚厚的,瞧着就暖和,让咱们别舍不得都换新的。对了爹,这回寄来的东西里面有小妹专门给我们做出来的呢!”
杨辰柏解开旁边的小包裹,拿了几团软软的缝的有些奇怪的布团出来,递了一团给杨青松:“就是这个叫手套的东西,爹,你试试,挺好用的!”
他把手伸进缝好的布团里,然后五个手指头的小半截就从另一头的五个小洞里钻了出来,然后张开手掌,灵活的活动着手指头,显摆道:“爹你瞧,是不是既暖和又方便?”
杨青松眼睛一亮,忙学着杨辰柏的样子也戴了一只在手上。他只感觉厚实的多层布料贴合的包裹着手掌,手背的布料夹层里应该有皮毛之类东西,活动手指头,根本感觉不到阻碍。
“也,这东西够保暖的,还不影响做事,这么巧的东西真是你妹子做出来的?”
杨辰柏脸上浮现出得瑟的笑容:“娘说了,手套的确是妹子想出来的点子,然后教她的丫头做出来的,二弟和三弟也有,她担心我们大冬天的在外面做事,冻伤了手。”
“我们离家的时候你妹子还那么丁点儿小,”杨青松用手比划了一下个头,叹了一口气才道:“转眼她都能替我们着想,为大人分忧了。”
“妹子聪慧,还有孝心,娘说小妹现在像个小大人似的,主意大着呢,郑家那样的门户,蠢笨的人是过不好的。爹该高兴才对。爹,吃菜,”
“不知不觉呀,这日子真是过得快,年一过完你妹子就七岁了。”杨青松叹息着坐了回去:“你娘信里还说了什么,吞吞吐吐的,早晚爹不还是要知道?”
杨辰柏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爹,家里出了大事,我们二房出族了。”
“出族?”杨青松瞳孔一缩,呼吸都紧促了:“什么原因?”
他愤而离家前想的是府里的人闹一段时间是肯定的,最差也就是二房被赶出杨府单独过日子,往后遇到事情杨府不会援手而已,出府单过还正好合了二房所有人的意。
为此,他也安排好了退路,不成想居然事情坏到了被出族的地步。他相信张书雅处理事情的手段,也清楚张书雅的容人之量,那就一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杨青松急了。
杨辰柏本不想除夕夜说这个事情,见瞒不住了只得道:“是小妹那桩亲引起的,大伯娘和寿安堂那位合谋换亲……”当下,杨辰柏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说了一下,包括杨老太爷主动提出不仅要把二房出族还索要两万两银子的事情。
张书雅在信里并没有写的那么细,但送东西的人却是平城商行出发的,杨家发生的事很清楚。杨辰柏跟他们一打听,便仔仔细细说了个明白。
“爹,事情已经过去了,娘安排二弟三弟去泾阳整理宅子,过完年天气暖和点她们就会搬家,娘嘱咐我们,不用再担心刘元箐的事,若是有假可休让我们直接回泾阳。”
杨青松恍若未闻,一拳砸在墙柱上,拳头都砸出了血,他却没感觉到手疼。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女在短短时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还差点失去了唯一的女儿。杨府那些所谓的亲人多年来的冷情和自私再次浮上了他的心头,他不敢去想像女儿从水池子里捞起来毫无生气的样子,而妻子求助无门天都要塌了的情形。
他眼珠子都红了。大房的两个娃子,怎么被教的胆子那么大,说到底,不就是杨青云和黄玉蓉的纵容!
“爹,了断了也好,既然他们不当我们是亲人,我们以后也不必再理会他们。”
沉默了许久,杨青松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声音哽咽:“以往我想着你祖父到底于我有生养之恩,尽管他待我有万般的不是,我也该回报那个家。
他不喜我读书,我便依他所言去做商贾之事,他不喜我争杨府的权柄,我和你娘便从不沾管家之权,他说府里账上没银子用,那许多年我不顾战乱,几乎跑遍了大隋还有大唐,杨府的花销都是爹拿命去赚的。
你爹我唯一忤逆他的事,就是没有接受刘元箐那个女人,直接投了军。但我不后悔,这不仅仅是那个女人声名狼籍的原因,还有爹从小经历的苦难,爹不想你们几个也去经历。
辰柏,你细数一下,不管是天潢贵冑,世家门阀,还是小门小户,但凡家里娶妻又纳妾的,有几个家里是平和的?妻妾相争,子女间的相互倾轧,争权夺利,杨家发生的,别人的家中一样有。而爹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
我唯一对不住的是你娘和你妹子,我倒是一走了之了,你们也可以躲到书院,只有你娘和你妹妹,她们妇道人家只能束缚在后院,被家里的长辈立规矩,拿捏。”
“爹,你不用太自责,过去那些年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娘从来没觉得过得苦,她亲口跟儿子说的。以后咱们家过自己的日子,儿子几个也会好好孝顺你们,我们会越来越好。”
杨青松点头:“你娘那人是真的好,遇上她是爹的福气。爹为了杨府的事总是东奔西走,家里全靠你娘支应。刘氏和你大伯娘总跟你娘过不去,你三婶又是个尖酸刻薄的,爹总不在家,就算在家后宅的事也干涉不了,苦了她了。
你们都是孝顺孩子,我和你娘都相信你们会有出息。家族要传承下去,你们几个的心就要在一起,劲儿要往一处使。以后成婚有了后辈,更要好好教导。你大伯家的几个孩子,唉!”
杨辰柏皱着眉头:“爹,咱们就这么算了吗?儿子实在气不过,别的恩怨也就算了,活生生一条人命呢,若不是恰巧你那位医者好友上门,咱们就见不到小妹了!”
杨青松一脸苦涩:“踢我们二房出族,你祖父居然索要二万两银子买断生恩,全然不记得那些年我往府里拿了多少银子。辰柏,算了吧,你也说情分了断了,那个家我们也不必回去了,大房欠我们的,就当了断兄弟情份,以后若再相见,只当不认得。”
“那也太便宜他们了!”杨辰柏很不甘心。
杨青松摇头:“儿子,过日子莫要往后看,你看大房和三房以前是得了些便宜,但他们吃苦头的日子却在后头,想翻身都难。你大伯仅只是个庸碌之辈,没有前途可言,到了辰运辰海这辈,你也清楚他们都是啥玩意儿,哼,守成都难。
三房更不用说了,只知道靠着别人的接济过日子,还连个承家业的都没有,你三叔不把家败完就谢天谢地了。我们就算什么也不做,他们也会越过越差。”
“儿子仍然不甘心,那是我千疼万宠的妹妹!”
“那就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往长远看!一个快要落魄的杨家算什么,你妹妹还要成长,还要嫁人,她需要娘家人替她撑腰。你清楚郑家的门户,那个郑元浩越受郑家器重,你妹妹将来承受的压力越大。
况且我们家已经出族了,没有人可以依靠,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我们父子四个要为你娘和你妹妹,也还有你们将来的妻子儿女遮风挡雨,要成为她们的倚仗,我们更要用心筑起我们家的根基。”杨青松正色道。
“儿子明白了,儿和弟弟们必定不会让爹娘失望!”杨辰柏郑重发誓。